《净山海》梅清檀

25、南滨（四）

　　“就这家，走，”下了车，跟随盛情请客导游，左拐右绕，来到了位于滨海路商业圈“滨海城”的一座商场四层楼，“跟住点，这儿不管周末周中，都人头攒动的。”

　　对于没心思观察之人而言，世间商场大都一模一样，其间内容无可寻之意。对于青山穹来讲则不然。

　　幼时青山穹活动范围很小，加之临滨市市内只能算小城，商业化也是近十年才发展起来，除了十年前市内最大的一所“博临广场”落地建成，青山穹从没见过任何商业大广场。

　　印象中，当年临滨叱咤风云的大商场，都在博临这座以“吃喝玩乐一体化”的商业广场落地之后淡然失色，甚至其中一些已经倒闭或转型。

　　与博临广场一样，这座商城并非普通购物的商场，光滑明亮的地面与洁白如雪般的墙壁皆在室内灯光照射下显得无比通透宽阔。

　　中央一盏巨大无比，金光璀璨镶嵌宝石的落地灯将中间一周的颜色映照地金光，尽显富贵优雅之气。

　　人潮不夸张于广场外的车水马龙，大可用康若楠那句“人头攒动”形容毫不为过。

　　加之冬日关外，人们穿着厚重壮实，将本就拥挤的人群视觉上更甚了些。

　　“它家是网上都有名的，你可以查查。”

　　虽然没有人张罗让康若楠做带领者吧，但毕竟是人家邀请来的，肯定是为了邀请大家也做了不少的攻略，心思花的不比来着要少。

　　“里面除了烤和涮，还有一个蒸锅，可好了。”

　　对于吃，日常抠搜者也会拜倒于其下，所以江名贺此刻眼中只有兴奋之语，“哇，真的啊，我还没吃过这种哎，还可以蒸东西的吗？”

　　“可以是可以，”说话间，大家来到了名“鼎盛”的海鲜烤肉自助餐厅，“但是我只蒸过海鲜，别的我看别人没蒸过，不知道行不行。”

　　“那我想试试蒸个馒头。”

　　江名贺得意地道。

　　“你都来自助餐了，吃点儿贵的不行吗！”青山穹无语玩笑道。

　　“那如果有彩色馒头我蒸个彩色的。”

　　鼎盛二字位于整个黑色牌匾的最中央左侧是红色艺术字体“海鲜”，右侧正楷字“自助”二字，正挂在占地几米的餐厅入口的上方，为自助餐厅增添了几点大气和……帅气？

　　不确定，但青山穹看到这块牌子第一眼，就觉得当是武侠电视剧片头在屏幕中央显示的龙飞凤舞笔锋犀利的大标题。

　　然而走进餐厅内部去，景象却与外观上的大气大相径庭。

　　典型的新式欧式装修风格，灯光是增添氛围感昏黄，墙壁褐色墙纸，桌面木色协配晶若碧色海洋，样式玲珑精致透彻清明的调料容器。

　　中央区供人自助挑选的食材摆放亦是玲珑精致，每一种类食物下都有与之相匹装饰品，盛放台四下周遭皆点起金光色小灯，适当地为食物增添氛围。

　　一派浪漫细腻，温婉优雅之感。

　　当然，不是谁都吃这一套。

　　“哇塞，这外头和里面不一样符合行业标准吗？哦哦我不懂啊，我瞎问的。”青山穹不合时宜地开口。

　　“你管那个呢。吃饭又不是巡查来了。”

　　想都不用想，怼回来的声音必然来自江名贺。

　　山娘对此习以为常。不过习以为常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至少导游姑娘如此想到。

　　“得了啊你俩，再犟这些没有用的没桌了。”

　　节日已过亦一日之晨，只剩假期之内之人与有闲之人前来，过去饭店却仍旧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青山穹打开了手机。

　　“南滨市人口总数，据四年前的第七次人口普查统计共750.2万人。”

　　一条与其他知识一起躺在青山穹手机备忘录中的寻常数据。

　　“末京市人口数为911.6万人。”

　　“临滨市人口数221.7万人。”

　　就是如此寻常的数据，却好像能胜过千万用来形容距离与异同的词汇。仿佛有了它们，事实和虚幻有了具象化，大小城间的差异有了具象化。

　　喜怒哀乐也有了具象化。

　　“去年，关外南省生产总值排名第一位的是南滨市，8750.4亿元，第二名末京市，8110.1亿元。”

　　“临滨市1480亿元，位居第四。物价高得出奇的东江市则排名第十，gdp为940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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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类似于这样的各类数据太多太多，既直观又有极大的分析空间。譬如人均可支配收入，人均存款数——这个榜据说关外南省力全国大部分地区——等等。

　　有用没有的……反正不太影响青山穹这般涉世未深之类大学生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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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麻烦诸位顾客跟我走，这是小票请拿好，”导游姑娘付过了钱，尽职尽责的身着优雅正装的服务员姑娘从容不迫将三位迎向内里，“来您看一下这里可以吗？”

　　桌子靠玻璃窗，向外一眼便能瞧到商场内或是闲逛或是消费的众多人们。

　　“可以可以，谢谢！”

　　“好的。欢迎来到鼎盛，这边用餐时间2.5小时，存在浪费食物按克我们会收取相应的费用，请您勤拿少取，祝您用餐愉快。”

　　飞奔一般的语速，竟意外让人心情愉快。想是有对于服务人员的欣赏和周到行事的敬佩。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再接下来就是捡餐。

　　请客的姑娘大手一挥，毫不客气——确实没什么客气的，毕竟钱是她花的——向两位道，“吃什么拿什么啊，那头有螃蟹虾爬子，生蚝啥的，你们俩都海边长大的吧，那我省得介绍了哈哈哈哈。”

　　话音一落，眼中早已冒出天上星水中月其样似的期盼与明亮的江名贺小声道，“有扇贝嘛，想吃扇贝。”

　　她与康若楠还是没彻底熟络起来，方才和青山穹互呛的劲头没使她在康若楠面前能保持外向。

　　可康若楠与青山穹江名贺二人皆不同，她自身就是个相当外向和快嘴又麻利有魄力的性子，不单说话有些邀功习惯，还是又问必答……一大堆的习惯。

　　“这我不知道，我上次来得是小一年了，想吃啥自己看看找找。你们觉得呢？”

　　不，也许那些“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不止是对于自己存在感的强调，还可能是……

　　“好嘞，”行动开始！

　　说些不好听的，康若楠讲话有些说上句，爱占上风还爱教育人。

　　像，简直是太像王瑜她家那位了，嘛，说是自己的父亲也不是不行，就算是心里絮叨也得给妈妈些面子。

　　不同的是，老江每次语气更坚定更一心认为自己“并无过错”，会极端自信地表示“规矩是我定的”，倘若有人提出质疑他必定炸毛并开始疯狂，他咒骂人，殴打她人。

　　康若楠也会“我考考你”“你觉得我说的对吧？”“我就说……你不折服！”但她的出发点缺少自信和勇气，缺少老江那种唯我独尊的能力。

　　缺少这些内核的空壳，这些话听起来似乎不那么可气了，而是可怜。

　　这便意味着她好似关外冬日家家户户酸菜缸中的酸菜，被家这座缸用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材料淹入味儿，又不完全相同。

　　外表看上去找不出不同的原因，其实只是放在最底层的白菜和压在最上面的白菜的不同。

　　康若男，正好就是那最底层的白菜。

　　最先入味，又被压在最下边没有酸菜美味的核心。

　　就像看人脸色长大的江名贺自己，来外地旅游和朋友一起吃个自助餐都不自觉分析朋友一言一行等，一样可悲。

　　“哎嗨，有！扇贝是无敌的！不接受反驳！”

　　“我记得好像有人在初四那天和我在明透湖大桥上吃路边小吃车卖的烤鱿鱼，说鱿鱼板是无敌的。”

　　“都无敌！”江名贺一点没犹豫也半点不尴尬，端着装满鲜扇贝路过往盘子中可劲装大葱的青山穹的身边，“康姑娘饮食习惯是？”

　　被路过，青山穹也就自然而然地接住贺娘自言自语也好专门和她说的也罢的全部话茬，“她？她不挑。”

　　“她超级可怕！她会吃各种动物内脏心肝脾肺肾啥的，还吃各种虫子，她还喝豆汁儿，还能吃习惯南方甜口的菜，我连茧蛹都不敢吃。”

　　“挺厉害的。”

　　钦佩，在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山娘跟贺娘语气中只有钦佩，没有排挤和讨厌以及嫌弃，有且仅有钦佩。

　　如果当时，青山穹成长中没有人在她耳边诅咒他们不喜欢而青山穹喜欢的食物，没有人在她耳边质疑喜欢某食物的人味蕾有问题。

　　她想象不到她将会多么开朗的小闺女。

　　初中，每一个人都在骂食堂，她每天吃得五饱六撑，高中每一个人骂食堂时，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喜欢的饭菜叫屈。

　　现如今，点评网站上被评为难吃的餐厅，她依旧会觉得中规中矩各有特色。

　　青山穹因此而产生从上小学到如今的生活压力，在世上恐怕都没有多少人能够感同身受。

　　他们会说，“不挑食是好事儿啊，你为此焦虑什么？”

　　对啊，是什么呢？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