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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就是这一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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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云玥一直注意两位教授,看到方先生往车后走,她看了看一个人留在前面拉车的赵先生有些疑惑。
她记得两人的关系很好,这些天下来怎么好像还在闹矛盾?
刚好她跟着后面走路,和方先生并排可以一起说说话。
阿玥凑过去问:“方先生,你和赵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鸿渐虽然心里和辛楣决裂,可是还是下意识隐藏之前的经历,只说,是大学的同事。
阿玥点了点头,问:“不知道大学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离校的时候大家都吃不上饭了,方教授离校的时候怎么样?”
鸿渐回忆了一下食堂的清冷、钱包的空荡,违心道:“还不错。”
阿玥叹气道:“这个时候大家都不好过啊。方教授您和赵教授一路相扶持走过来一定也不容易——方教授最近好像不常同赵教授接触,你们是吵架了吗?”
鸿渐有些尴尬,竟然让小姑娘都看出来劝架,只能推辞道:“没什么,只是有些——观点不和。”
方教授不肯说,阿玥只好作罢。
晚上生火休息的时候阿玥吃完饭下意识找人,看见方教授依然躲着赵教授,起身挪到鸿渐旁边问:“方先生可以和我讲讲吗?有些事藏在心里总是过不去,其实说出来就好了——我可以听一听吗?我也不想看你们两个好友最后形同陌路的样子——”
四周人们是窸窸窣窣都声音,每个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没有人注意这边。
也许是黑夜给了人莫大的勇气,鸿渐看着面前影影绰绰的火光,突然觉得心里烦闷的一切其实也没有什么,于是开口道:“我的确当赵辛楣是好友,可是他可不是这么以为。”
阿玥没想到方教授真的肯说,立刻惊道:“怎么会!赵先生看起来对您这样好。”
“的确是好,可是我们一直不是平等的地位。”鸿渐闷闷道,“一直以来全是他可怜我。从成平的工作到现在的情况,好像我只是个废物一样,没有他的施舍什么都做不到。”
“方先生也很厉害的,我之前听他们说过,是方教授一个人领着那群大学生来的沁阳的,在山上的时候也是,方先生知道很多,也帮了大家很多。”
鸿渐摇了摇头,苦笑道:“去那个大学的工作本就不是我的本事,只是辛楣介绍。在山上也是一样,大家靠的是辛楣的指挥,我只算做是附庸,只会添麻烦。”
鸿渐想起来在重庆的时候辛楣利用他和局长搭线,没有了他方鸿渐,赵辛楣还能找到李鸿渐、王鸿渐,可见自己并不是需要。倒还要感谢辛楣看得起,肯拿他做棋。
阿玥忙说:“方先生不要妄自菲薄,工作至多只有介绍,可是倘若方先生自己没有本事,想来去哪里都不能接受——方先生留过洋,还是博士,所以当教授只是缺一个连接,像我们这样大学都没有毕业的学生,就算介绍也只能做做校工罢了。”
鸿渐听她提起博士有些脸红,他到河南的确用了博士的身份,否则没本事做正教授。
虽然后来校长知道了他的学历没有降职,但那也只是因为人手不够,再辞就没有老师了。
“我哪有你说的这样有本事——”
“赵先生这样帮方先生只是因为珍视,你们关系这样好,他当然会尽力给你资源。况且若是方先生自己站在赵先生位置,想来也会像他一样做——说起来,赵先生还是重庆的大官罢?好羡慕,我的朋友只能帮我签到这样小事,其他什么也不指望,我只希望她们好好活下去就好。”
鸿渐不知道换了身份自己会不会帮忙,他似乎从来没有比过别人。
做朋友时比不过他们家世,做同事时比不过他们职位——甚至后来结婚,工资也不如妻子,好像从头输到尾。
婚后总让孙柔嘉看不起,所以想来赵辛楣也是瞧不起自己的。
其他人羡慕自己有辛楣这样朋友,他有时也想是不是自己不知好歹,承蒙赵辛楣这样人物看得起还有什么不满?
阿玥看他不说话又道:“朋友和其他是不一样的,我爹也给人介绍工作,招长工,可是态度和他那些喝酒的朋友都不一样,做工的也从不在主人家吃酒。——赵先生待你真诚我们都看得见,方先生不要自己多想了。”
鸿渐沉思着没有应。
辛楣远远就看见鸿渐和小姑娘坐在一出说话,一直紧盯着看。见鸿渐红着脸低头像是作羞怯状,忍不住腾地站起来,重重踏着步子走过去。
竟然在他眼皮底下被小姑娘勾搭上了!
辛楣走到两人身后手搭在鸿渐肩上道:“你们在聊什么?”
阿玥看见是赵先生,冲鸿渐眨眨眼,笑着道:“赵先生,我们在聊你和方先生的事呐,你们关系真是好。”
阿玥这样关心他们关系的人在旁边,鸿渐强忍着没有一把拍开辛楣,只往前缩了缩。
阿玥看他们似乎有话要是,意味深长看了两人一眼,站起来道:“两位教授聊,我想起要哄狗儿睡觉,我先走了!”
说完起身拍了拍裤子,又回头道:“方先生若是还有什么想不通,不如直接问,很多误会说开了就解开。”
走到小帐篷里时还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人虽然坐得有些远,不过方先生没有走开,满意的点了点头。
想不到想教授这样的身份还会有他们普通人的烦恼,她原以为这些教授都是一心扎根学位,什么都不管的呐。
看来她还有劝人的天赋,以后都可以考虑去官场蛊惑人心!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不知道她的朋友们都怎么样的,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
辛楣刚坐下就见鸿渐往另一边挪开很远,辛楣只当不知道,手撑地也跟着挪。
鸿渐挪一步他也跟着挪一步,快要贴到鸿渐身上。
鸿渐怒瞪着辛楣,又往旁边挪了一大步,手推着辛楣手臂道:“你不要动了!有什么事就这样说。”
“我只是来烤火,没什么事啊。”辛楣只好不再动,无辜的看着鸿渐道。
鸿渐冷哼:“没事情最好。”
沉默下来,鸿渐又想起了胡云玥说的话,看了辛楣几眼,犹豫要不要开口。
开口说什么呢?问他到底怎么看自己?
可是说这样话多么尴尬,他一个大男人说这难道是要听辛楣给个承诺吗?听他讲那些哄女孩子的话?
可是总是这样僵着又不好意思,问清楚他倒可以好好拒绝辛楣,他对辛楣不反感,可是还想和他做朋友——
刚要开口,就听旁边赵辛楣矫揉造作道:“鸿渐~你穿的这样少不冷吗?”
鸿渐沉默了。
鸿渐脸皱作一团,最后还是没忍住冷漠的起身,自己走进帐篷。
“等我一起啊,鸿渐~”
枯草搭的简易帐篷里小宋的鼾声震天,辛楣追上来继续和鸿渐强行搭话:“方先生知道帐篷搭法,好厉害!”
鸿渐不搭理他,越过横在中间的小宋走到里面躺下,蜷成一团捂着耳朵。
里面空间狭小挤不下辛楣,辛楣只好作罢不往里面跨,只是还在外面瞧着鸿渐,期期艾艾喊方先生。
鸿渐紧闭着眼,终于开始认真思考辛楣到底怎么了,莫不是教鬼上身了?
他现在是相信辛楣没有看不起自己了,看辛楣样子,分明是连自己脸面都不要的样子,哪里还顾得上瞧不起他?
但是现在的辛楣太过可怕,他招架不住,还是过些时候再说罢。
小宋的鼾声他已经听习惯了,只是睡前辛楣一声声的方先生教人印象深刻,害鸿渐梦里也不安稳。梦里总看见辛楣的脸忽远忽近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幽魂一样吓人。
一早起来时间还早,鸿渐越过帐篷里几个人出去帮村长熬粥,一行九个人,就算减去阿狗这个小孩和昏昏沉沉的司机,也是很大的饭量。
鸿渐扒开装米的麻袋看了看,这一袋只剩袋底的一点了,于是把袋子一整个拿出来对阿玥道:“只剩这么些,先煮了罢,早饭熬稀一些,多加些水。”
阿玥点点头,接过米袋。
其他早起的人家也开始生起火做饭,只是用的小米远不如他们充足,另一些早就没了粮食,一大早起来只是为了早起碾碎树皮,筛粉做面吃。
树皮鸿渐在沁阳也吃过,只是那时候还有些白面可以添进去,吃的也是榆树,没有其他树皮那样苦,勉强下咽。
现在跟着一路逃荒的早就不分什么树种,沿途树皮能吃的部分已经被人扒干净,只好拿了生火的柴火来碾。
鸿渐这一行虽然每天吃的很少,但是和其他人比已经算不错,还算有精神,人数也多,不至于有人来抢粮食,可是还有不少人总是虎视眈眈看过来。
白天经过村子,小宋进去看过,知道留的人已经不多,今天还是进村,看能不能再换些粮食。
村长一家留着看物资,鸿渐只好跟着辛楣两人不情不愿进去。
若是辛楣像从前一样倒能勉强接受,可是这几天他像是突发恶疾一样恐怖,鸿渐晚上睡觉都害怕辛楣把自己脸皮剥开露出另一个陌生人出来,只肯让辛楣走在前面,自己远远跟着。
辛楣走两步就回头看,停下来等鸿渐,走几步又发现鸿渐奇怪的落在后面。
挨家挨户的敲门问还有没有粮食,全没有人开门,两人也不好闯进去,走到村子靠里的地方看见不少人围着一棵巨树。
是棵及其粗壮的枯树,树外圈的树皮被剥开,裸露了一半枯黄光滑的表皮在外面。
辛楣原想是因为闹饥荒了大家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现在看这村子的人竟像是全聚在了此处。
辛楣想不通能有什么事,猜测他们也许和胡村里一样要举村一起逃荒,或者是遇上什么大事——比吃不上饭还要大的事。
看见鸿渐也躲在墙边,辛楣有了主意,凑近过去,半蹲着扎着马步和鸿渐身高齐平,揽住鸿渐的手臂扭扭捏捏道:“方先生,他们是在做什么?”
鸿渐眯着眼专注的看前面村民,甚至没注意到辛楣的语气,只说:“不清楚。”
“要不要离近了看看?”
“好——”鸿渐推了推辛楣的手要往前走,又摇头停住,“不,还是算了。只有我们两人太危险,保不齐他们会做什么,还是先回去找村长他们——”
“还是方先生考虑周全。”辛楣满是甜蜜的依恋语气。
鸿渐往旁边猛地撤一步,推开辛楣的手严肃道:“赵辛楣,你这两天怎么回事?像是被什么女鬼夺了舍。”
辛楣委委屈屈的俯视着鸿渐:“我只是做你喜欢的样子——”
“停,不必了,我并不喜欢,你还是变回原来的好。”
“那是必不可行的,恢复原来样子你又不同我讲话了。”
鸿渐生怕辛楣这个八尺大汉一会要抡起胳膊撒娇,忙道:“听听听!说说说!只求你别再做这个样子,看得人难受!”
辛楣满意了,自己搓了搓被自己恶心的鸡皮疙瘩,上前揽住鸿渐肩膀笑道:“原来这样,看来你还是更喜欢原来的我啊,你对那样柔柔弱弱的女人——像孙柔嘉一类,看来也并没有那样多的情感。”
鸿渐皱了皱眉,还是想推开辛楣——没有打消对方心思以前不好让他碰自己——有些奇怪道:“我对孙柔嘉当然没有什么感情了,可是你阴阳怪气的,同人家柔嘉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做了孙柔嘉样子你就这样表现——”
“孙柔嘉若是你这样表现,怕是羞得没法子见人,难为你竟然还坚持这样久?我虽然不喜欢孙柔嘉,可是也不会这样认为她,你这样表现倒像是侮辱了,还重点提她的名字。还好这事不教她知道,否则怕要把你骂死。”
小宋在村口守着,看见两人亲亲热热出了有些惊讶,见他们走近,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奉承,可是却是对鸿渐说:“两位先生关系真是好,我们都要插不上话——啊呦,前几天看两位闹架还担心,胡家姑娘还要我来帮着劝。我说这哪里需要,你看看,这两位关系不还是一样要好?”
鸿渐被他追着说有些不好意思,拂开辛楣揽他的手,到旁边帐篷去。
小宋这几天一直被打发跟着方先生,这会子也下意识看辛楣一眼,准备跟上方鸿渐,谁知赵先生却招招手让他过来。
“赵先生,什么事?”
“你让大家赶紧收拾收拾出发。”
小宋也不多问,只说:“村里一点粮食也换不到吗?”然后去找村长一家。
辛楣站在原地回忆。刚才在村中树下一群人围着声音不算小,辛楣隐约听见报官。可是在这么乱的地界,哪怕饿死人暴尸荒野也没有人在乎,难道是鬼子打上来?又或者有饿昏头的难民来屠村?
辛楣不敢再留,本来只是逃荒去洛阳,到底不想真的出意外死在半路。左右他们本就急着赶路,早些出发倒也合适。
村长一家开始收拾东西,生的火全部灭掉,一路跟着走来的村民看村长家收拾,也跟着准备。
鸿渐把被子卷起来放在车上,问辛楣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什么这样着急。
原先不是还说要派多一些人去村子里查探,现在又不去了?
快要出发,鸿渐离开人群找了个小坡上厕所,正准备回去,却见小路上提提踏踏跑来一辆驴车,和其他逃荒的灾民不一样,他们看起来穿着体面,而且并没有带粮食,车上除了两个中年男人,一个麻布袋子都没有。
鸿渐有些好奇,看驴车驶近往旁边躲了躲,赶驴的大叔鞭子高高挥起,卷起地上的尘土。
鸿渐已经离土路有些距离,可那赶驴人像是成心一样,抡起鞭子朝鸿渐又猛甩一下,鸿渐只好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战区巡回法庭办案,都躲开!”
小宋跑来找鸿渐,忙问他怎么样。
鸿渐问:“这是做什么的,什么法庭?”
小宋顺着鸿渐视线看过去,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也不晓得是哪一级的,这么嚣张。”
等两人回去,小宋问其他人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说驴车进来村子,可是具体的没人知道。
鸿渐看着村口的方向,对辛楣道:“我想进去看看。”
“这个时候?”
辛楣环视一圈,想了想道:“我们躲在后面远远看一眼。”
回头对村长道:“我们进去一趟,一会就出来。”
阿玥听到他的话也要跟去,只有他们这一家吃得上饭的有精力关心其他,另一些人只往里面看了看,然后冷漠的回过头,继续赶路。
村长看几人好奇的样子,只好叹气道:“快点回来,我们还要赶路。”
——
仍然是早上的枯树旁,刚才遇见的三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此时端坐在树下,面前摆张桌子,身后放在随身带的唯一物件——一个半人高的,拆下来的政府徽章。
没有压人的衙役,村民自己抬上来一个被捆起来的男人,男人面黄肌瘦,颧骨凸起,看起来丧气鬼一样无神。
鸿渐几人赶到人群后面,来看的村民比早上还要多几倍,旁边的人看他们几眼,又转回视线,继续看前面闹剧。
法官一拍惊堂木,喝一声:“郑生楚!你罔顾人伦,吃食活人,你可知罪!”
人群骚乱起来,阿玥清楚听到这句话,惊异的捂住自己的嘴。
辛楣也皱眉,定定看了看人群中央的嫌犯,然后回忆进村时看见的村名记下来。
“我不认!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我没有吃过人肉啊!”
人群中的男人挣扎着磕头,扭曲着不让人碰触。
法官面前一个稍年轻些的男人立刻道:“县令老爷,我全都瞧见了,他锅里还炖着呢,只教人拿来您一瞧就知。”
说着当真有人端来一口铁锅,走过时这锅还冒着阵阵肉香,不少人已经许多天没有饭吃,纵使已经知道这锅里是什么,可还是忍不住紧盯着吞咽口水。
阿玥看见旁边人的动作,气味钻入鼻孔引起一阵阵反胃。小姑娘捂住口鼻还是觉得恶心,忙跑到墙根下,扶着墙把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辛楣忙去看鸿渐,见他也是同样捂着肚子面色发绿,拉着他的手往后站远了些,担忧道:“不要看了,我们回去吧。”
鸿渐抿唇摇了摇头,眼睛仍看着那处。
没办法,辛楣也只能跟着看。
铁锅已经抬到了三个法官面前,指证的年轻男人走上前道:“这就是证据!”
说罢拿起手边的棍子,竟是要把东西挑起。
辛楣捂住鸿渐眼睛,呼吸一窒,看见了此时难忘的场景——一节小小的手臂骨节被男人的动作挑起,骨头一端隐在漆黑阴影里,另一端五根小手指轻轻在空气里晃着。
(更具体的就不描写了,哎呀妈呀操了,写不下去了)
旁边不少人发出干呕的声音,跪在中间的男人往前一扑,破釜沉舟说:“是,我是吃了,但是我是在这娃死以后才炖的!根本没有吃活人!我没有杀人!”
坐在桌前的法官一敲桌,严肃道:“证据确凿!就地实行枪决!”
辛楣想不到要动私刑,恐怕这个他不熟悉的组织权力不亚于所谓的防共委员会,这里现在竟然混乱到了这样的地步,不敢再留。
辛楣引着鸿渐转身,然后才放开捂着鸿渐眼睛的动作,改牵鸿渐的手往村外方向走,路过小宋时使了个眼色让他也快些走。
身后那男人还在声嘶力竭的辩解:“我吃的的死人!不是活人!是死人!”
一行人见到村长,灾民走得剩不多,只有零星几户人家还没来得及出发。
村长见几个人都面色凝重,牵驴的手都是一顿,问他们出了什么事。
几人都回答不出来,阿玥的老娘探出头问,阿玥立刻扑上去埋在老母亲怀里失声哭起来,抽噎的说不出一句话。
辛楣走过去在老村长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老伯嘴唇颤抖着,最后看了看村子的方向,叹了口气,只说:“这世道,走罢。”
——
经过了这一事,所有人都失了精神,所有人都沉默地前进,就连阿狗都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路上连哭闹都没有了,只听见驴车的车轴转动和风沙声。
辛楣想起来刚才那些人的判决方式,这些人全是吃不上饭马上要死掉的人,成立了所谓战区巡回法庭,难道只是要审判这些马上就要死亡的人,加速他们的死亡吗?
辛楣觉得自己的大抵是在这里待得太久,竟然会觉得刚才的处决不妥,吃食人肉这种罪行若是放在重庆,当然也会是同样下场。
可是这里毕竟不是重庆。
法律审讯的意义原本是规诫、惩处,可是这里的问题不解决有怎么可能停止恶行?灾荒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有政府出面赈灾,甚至不停止征粮。
辛楣想起来临走是那位镇长的说辞:灾民死了,这里还是中国,可是当兵的饿死了,我们就会亡国。
这句话在他亲眼看见国民军撤军后,只觉得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辛楣突然自嘲的笑了,他在重庆这么久从来不关心这些,他为了几百万银票、为了一官半职算计人的时候从来不会想到这千里之外的事。
邱政委信错了人了,他赵辛楣分明和重庆的其他人没有分别。
难怪鸿渐这样讨厌自己。
辛楣垂头丧气的跟着队伍,机械的迈步子。
如果说前几天他们这一行和其他灾民还有什么巨大分别的话,现在就是完全的融为一体了。
灰败布满尘土的破旧衣服,两眼无神低着头走的动作——唯一区别就是他们还不至于饿到脱相,双眼也没有那种饿到发直的地步。
晚上的时候大家坐在火堆旁,所有人都不说话。辛楣强打起精神想活跃气氛,可是看到大家无神的脸又萎蔫下去,不敢开口,忙前忙后帮忙做饭、搭帐篷。
晚上的时候大家去睡觉,辛楣守在篝火旁无聊的戳烧火棍,这两天应该就能到洛阳了,不出意外说不定明天就能到。等搭上回重庆的火车,他这就算是结束了。
这趟河南的出差也真的此生难忘了。
到近三更的时候,辛楣正把自己翻个面准备烤一烤后背,恰巧看见鸿渐披着大衣从帐篷里钻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辛楣忙拉鸿渐离火堆更近些,“把衣服穿好,别冻出病了。”
鸿渐点了点头,把披在肩上的衣服拿下来穿上。
两个人看着火堆,辛楣有心说什么,可是满脑子只有早上看到的东西不合适说,只好沉默的搓一搓烤疼的膝盖小腿。
鸿渐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低着头小声道:“辛楣,你说人是为了什么活着的?”
“为什么大家都拼了命想活下来?”
若是像从前那样的意气风发,辛楣或许能毫不愧疚开玩笑说什么追名逐利;或者更高雅一些,说要阅诗书、习百字;再热血一点,可能会说要活着为民族存亡努力奋斗。
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回到重庆,他或许会有很多看上去鲜亮的大事要做,可是在这里,他同这些人都一样,都只剩下迷茫。
“活着,先活下去了才能知道是为了什么啊。”辛楣声音艰涩。
鸿渐低低嗯一声。
就在辛楣以为接下来就要像以前一样继续沉默时,鸿渐突然道:“我们在一起试试吧。”
辛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的看着他问,什么。
鸿渐躲开辛楣视线,垂眼重新低下头,没再说话。
辛楣却是明白过来,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他一下子高兴的扑倒鸿渐,抱住对方兴奋地语无伦次道:“你答应我了!你答应我了?”
鸿渐迟疑一下,最后回抱住辛楣应了一声。
鸿渐怕人看见,停了一会就觉得不好意思想推开辛楣,突然感觉脖颈处似乎有些湿,忍不住愣住了,他不确定的问:“辛楣,你——”
“怎么?”辛楣的声音听起来一切正常。
鸿渐只好道没事,提醒说:“要换班了,我们回去罢。”
辛楣不肯动,片刻之后才抬头看着他问:“你不是讨厌我吗?”
“我讨厌你什么?”
辛楣不说话了,他不敢把自己的罪行一一列举出来。
鸿渐抿唇,侧过头道:“我没有讨厌你,你很好,对我也一直很好,我那时只是从没想过和你做情侣关系,所以才会那样说。”
辛楣看着偏头不敢看他的鸿渐,感觉今夜的一切如梦似幻,倒像是他守夜不清醒做的一场梦,可即便真的是梦他也觉得高兴。
辛楣立刻道:“我也喜欢你,我以后一定会真心待你。”回到重庆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鸿渐闹地打他:“我并没有说喜欢你。”
辛楣笑着道:“不讨厌就是喜欢啦。没关系,以后我可以天天同你说喜欢。”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