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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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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清闲的时候总怕时间过去太快,庆幸没到必须回去的时候,所以辛楣挨九月才开始准备。
山下的鬼子没有走干净,可是山上已经要待不下去。
本来从年初起就开始有大旱的迹象,村民的小麦收成都不好,纵使辛楣对种地一无所知,也能看出来大家的焦虑。
今年夏天又是滴雨未下,秋收没了指望,且初秋又起了蝗灾,不等鬼子上山,山洞里已经满是绝望的气氛。
没办法,辛楣再藏不下去,去政府找到当地官员,虽然得到接待,可是也没有办法,只说要提早动身去洛阳,再晚些可能会出不少差错。
镇长看出辛楣窘迫,殷切给了他不少钱粮,还提出要护送辛楣西行。
往常辛楣或许不会接受,可是他身上大部分钱在镇子上换了天价粮,这个时候也不好推辞,欠下这个人情。
回去路上辛楣不断叹息,河南已经乱了,还有政府,可是已经处于无序的边缘。
这镇长日理万机,方才见面的短短一点时间,就听不少村子之间火拼的事——现在不等鬼子杀人,中国人先要自相残杀一遍了——况且鬼子并没有走远。
村民都要逃荒了,等过些时候政府也要迁址,若不是辛楣来得及时,恐怕来到这里连人都见不到。
辛楣还穿着在山上时的破布衣服,小宋已经迫不及待换好了镇长找的崭新西装,辛楣怕他这个样子进村惹人注意,让汽车等在镇子,嘱咐小宋回去收拾东西,自己则去找鸿渐。
自从那天表白起鸿渐就不和他讲话,可是现在该动身了,只能委屈鸿渐和自己交谈。
村子里不少村民都在,土路上全是人,看上去都是要离开这里。
大多数人赶着驴车,车上塞得满满当当,一个屋子的物件最后只浓缩在这一辆小车上。另些人没有车,所有东西都拿粗布包着抗在肩上。
从前住过的房子找不见人,辛楣想起来他们当初借住的是村长家旧宅,于是往另一边去了村长家。
到了村长院子,也是和村里其他户人家一样乱作一团,各种碗罐堆在地上,麻袋细软所有用得上的全都使劲往驴车身上塞。
村长是村里有钱的大户,带的东西自然也比其他人周全,大袋的粮食和被褥装了一车不够,又拉了另一辆放满铜钱珠宝,甚至还带了家里年轻人的书和女人的首饰。
村长家的姑娘阿玥是先前给鸿渐通风报信过的年轻人,看见赵辛楣过来和他打招呼喊他赵先生。
辛楣看了看躲在村长一家后面不说话的鸿渐,只好道:“我来找鸿渐,都要逃荒了,还是这样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赵先生,不打扰的。有两位教授一起,逃荒路上也算有伴。”鸿渐没有和人说过他和辛楣的事,阿玥也不知道辛楣要走,下意识以为辛楣也要跟他们一起。
鸿渐闻言又蹲下来逗弄阿玥家的小弟弟,就是不去看辛楣。
辛楣走过去抓鸿渐衣服,要把他从地上揪起来,被鸿渐把手拍掉:
“赵先生不是着急回去?最是你的——事情重要,你不要管我,赶紧去吧。”
有外人在辛楣不敢多说什么,只道:“鸿渐,你这样太打扰。”
又回头对村长一家笑道:“镇上有认识的朋友,我们要和他们一起走。”
鸿渐冷哼:“我同你才是打扰,赵先生,我和你很熟吗?我自己带了粮食,只是跟他们一起走,不会添麻烦的。”
开车只一天不到的车程,辛楣没理由由着鸿渐在路上吃苦,可是鸿渐不肯,村长一家又着急出发,只好跟着一起往村外走。
村长家的一个用人在前面赶驴车,阿玥的老娘和小弟弟坐在一起。
后面一辆村长亲自赶着紧跟。阿玥坐在上面,鸿渐也跟着一起,不过没有同前面一样和小姑娘亲近坐在一处,自己一个人背靠着麻布袋缩在行李里。
鸿渐不和他说话,辛楣只好跟阿玥聊天,听她问起大学守校的事。
辛楣知道的东西不多,都是阿玥在说。
阿玥他们也是往西走,倒是和辛楣的路线一样,又听她讲自己哥哥跟着八路军一起打仗了,所以没有一起跟着。
辛楣余光一直看着鸿渐,心不在焉计的点头,暗自算这样的速度到洛阳要多久。
跟着走到村口,看见一辆面熟的汽车,不少人路过都多看几眼,只是敢靠近的却没有。
小宋眼尖看见赵科长,打开门跑下车到辛楣面前。
看到驴车上的鸿渐,面色如常问方先生好。
“方先生,快些下来罢,司机还等着呐!”
“既然等着,那就快些走罢。”
宋天仲点点头,走几步才发现两人都没跟上来,回身去看才发现方先生没有动,忙又折返回去。
村长频频往后看,见这两人一直跟着走,忙叫住前面的车,自己也停了下来。
鸿渐道:“赵先生是来同我告辞的罢?再见——既然说完了,就离开罢,别打扰老伯赶车。”
村长听罢笑笑,道:“年轻人吵架了?哈哈,朋友间不要为了一点小事置气嘛,哪有什么大事呢?说开就中了。——方先生,既然赵先生找了汽车,你也不要任性同我们挤着小驴车了,路途劳累,哪里有汽车做的舒服?”
阿玥在一旁也劝:“我们还坐不上汽车,方先生快些去罢。”
小弟弟在前面听见几人在后面吵,从他母亲怀里挣扎着闹:“汽车车!我要坐汽车车!”
旁边老妇人赔笑着打小孩的屁股:“阿狗不要闹了。”
鸿渐听大家都劝,自己僵在原处倒显得尴尬,愤愤地看辛楣,恨不能把面前的赵辛楣撕碎。
辛楣看出来鸿渐在怨他,可是也不敢松口,只要鸿渐跟他一起早点离开河南比什么都好。
僵持的时候,前面跑来一个穿着八路军衣服的小战士,一路问过来,跑到赵辛楣面前道:“赵先生,政委找你有些事。”
辛楣很久没和这些人打交道,奇怪八路军的人怎么又会找他,回头看鸿渐时见他已经偏过脸。
辛楣想回头对小战士说稍等,可是见他目光灼灼像是很着急的样子,没办法只好和鸿渐道:“我去一下。”
说罢又怕鸿渐真的和这些村民一起逃荒,怕鸿渐没什么东西路上受委屈,走到小宋面前让他把车上粮食银票拿出来一半给鸿渐:“鸿渐不收你就直接放到这驴车上。”
小宋点了点头,反正他们马上就到了洛阳,有没有这些粮食也是一样的,立刻让那镇长找来的司机一起搬东西。
——
八路军还守在根据地,辛楣去的时候他们正生火熬粥,一路上看见不是面熟的人同他打招呼。
之前体面的时候,离开任何地方都有时间下馆子,吃顿饭送行。可是现在情况也不好多做什么,只能一一说好,做简单道别。
到了平时开会的地方,政委坐在屋子里,警卫员跟着,看见辛楣来,点了点头也出去了,只留两人。
辛楣有些疑惑,坐下听邱浩瑾说一些含蓄的客套话。
虽然是客套话,可是听他问吃住如何这样平常的话,他差点不好回答,在河南的这段时间虽然短,但是痛苦的刻骨铭心。
若不是为了基础的礼节,辛楣都要说自己过的简直是畜生的生活。
“宋先生送的粮食我们收到了,感谢你临走还挂念我们这里的战士。”
辛楣明白过来邱政委找他什么事,大概因为临走时候他把镇上买的大半粮食都捐给了八路军,所以邱浩瑾作为这里领导要做出表示,叫他来应该只是来感谢他。
辛楣不觉得有什么,他只是想到自己要脱离苦海,对从前生活水深火热的自己共情,所以给了这些军人食物——何况他们这些百姓可以走,军人却是走不了,还要留在这片土地打仗。辛楣仅仅代入一秒就觉得难以忍受。
“举手之劳罢了,邱政委不要在意。”
邱浩瑾叹口气:“你有这样的心很好。实不相瞒,河南要沦陷了,听说国民军已经撤军,估计要不了多久我们也顶不了了。”
“国民军撤军,怎么会?本来就闹灾,现在他们撤军了,河南的百姓怎么办?”
何况,今天去找镇上政府的时候还听他们说起纳税收粮交军饷的事,粮食收上去了,结果军队却要撤了?
邱政委摇了摇头:“你们路上小心些,不要和国民军的人碰上了,到时候打起来恐怕波及逃荒的普通百姓。”
辛楣点了点头,没有在意。
看邱政委没有其他什么事,他着急走,于是站起身准备告辞。
邱浩瑾也站起来,叹气道:“你来河南这些天过的应该不算好,我们这里条件有限不能好好招待,有些委屈您了——赵科长。”
辛楣听到这个称呼下意识后退一步,全身肌肉紧绷,冷冷看着邱浩瑾。
坏了,他没法回去见鸿渐最后一面了。
邱浩瑾笑道:“赵先生不用紧张,我说这句话没有恶意,只是告诉提醒您小心些。等您回到重庆恐怕少不了麻烦,您的身份我查得到,其他人自然也容易知道。”
辛楣扯出一个笑道:“劳邱政委费心。”
“虽然你的身份是国民政府的官员,可是每次讲课时候我常看你,你似乎对我们的理论很了解,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共产党?”
辛楣当然拒绝,用开玩笑语气道:“邱政委,我就算有心可是也没有命啊,重庆的情况复杂,我只活下去就很难——”
邱浩瑾怕了拍辛楣肩膀,大笑道:“赵先生幽默了,您在这样位置当然不会一般——我们共产党的理论和实践你在这段时间应该都看见了,我相信你心里自己有想法,所以我才会来同你说。”
辛楣笑了笑没说话。
“河南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国民政府腐败不堪,民不聊生——听说你还要同灾民一起逃荒,到时你或许能更看清更多,不要着急拒绝嘛——况且令阃也是我们一员,我想你应该更好接受才对。”
辛楣想起来付巧云,大概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份是怎么被发现的——那些人当然会好好调查她背景,自己的身份当然在监控范围内。
他颇为恨铁不成钢,对自己懊悔不已。原以为巧云贪玩只是对他仕途有些影响,现在要把他命都留在这里了。
出乎意料的是邱政委没有多做其他事,给了他一个暗号,让他回到重庆考虑清楚可以发出去。
那报刊辛楣并不熟悉,不在他的管辖范围里,想不到已经成了共产党联络的暗道。
辛楣赶回村子时已经找不到鸿渐几人,汽车也不知道跑到哪里,辛楣皱了皱眉,又沿着路往镇子去,赶到镇政府,果然见汽车停在此处。
走近才看到政府门口竟和他在村子看得到一样混乱,只是这些长官都开着汽车,男人女人都更加体面一些。
招待他的镇长看见赵辛楣,和他说了群众总来闹事,政府也要迁的事情。
镇子里还留了不少百姓,到时候政府撤离这些人不知会怎样,辛楣没有多问,和这些人说了几句,看着他们陆续开车离开。
夕阳西下,光线照在汽车卷起的烟尘上折射出落荒而逃的意味。可是辛楣也没工夫讽刺别人,他自己也要逃荒了,区别只在于他不用连夜赶路躲人。
辛楣开门上车,准备让小宋赶紧追鸿渐,小宋缩了缩道:“赵科长,前面打仗呐,镇长那方向没事,我们从这边出城,万一碰上就不好,不如等白天再出发?——这么短时间方先生走不了多远,何况他们一样要停下休息。”
镇子外的确有枪声,不知道又是谁和谁打了起来。
辛楣也没办法,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辛楣睁开眼就催司机上路。
司机睁眼点了点头,囫囵吃了点东西,随后下车朝四面八方都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绕了车一圈才重新上车。
“拜了土地神这一路都能平安了。”司机解释说。
小宋平时也迷信这些,听他这么说来了兴趣,一路一直和这新认识的司机聊起来重庆里的拜神事——来河南这么久,小宋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吹嘘重庆往事,一路上异常兴奋。
汽车走在乡间土路上,很快赶上昨天出发的村民,司机一路拍着喇叭,暴躁的似乎恨不得下车把前面的队伍拨开。
辛楣皱了皱眉,让他不必这么着急,注意看着车窗外,仔细找村长的驴车。小宋看赵科长盯着窗外,也不再闲聊,帮着找起来。
路过一处岔路,人流更加拥挤起来,却不是新汇入的灾民,是邱浩瑾提到的撤退的国民军。
这群国民军的态度同司机不分伯仲,同样暴躁的拍喇叭,似乎要靠喇叭音震慑所有人,仿佛车铃是海妖的歌声,有神奇的力量可以把人群自动分开。
难民有意躲开,可是乡间的小路只有这样宽度,走一辆汽车都是勉强,哪里走得了人。
好在田里干涸,他们好赶着驴车和人拉车跳下土路,给官爷让出道来。
小宋看这些人嚣张,忍不住要下车找他们前面长官好好谈一谈,被辛楣制止住:“还是躲一躲罢,这些人看上去可不像是讲道理的样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司机闻言往旁边拐,摇晃颠簸地也下到了田地里。
虽然路不好走,可是一路摇着倒是比挤着快了些,往前走了不远,辛楣远远看见有两辆车停在旁边,只是驴却只有一只,辛楣记得村长家有两头驴才对。
可是越靠近越是眼熟,等车开到跟前果然看见几人熟悉的脸。
小宋也看见了,忙让司机停下来,摇下车窗喊:“方先生!发生什么了?你们这车前面的驴呢?”
村长看见他,苦笑道:“方才军爷汽车开过来,驴子受惊跑了,刚才让刚子去追,不晓得能不能追上。”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军爷在的原因,整条路都乱哄哄的吵得人心烦,小孩子收到指令一样都哭闹不止。阿狗坐在驴车上嚎,他娘怎么拍打都不停歇。
辛楣有了主意,叹息道:“这逃荒路这样艰难,小孩子哪里受得了,不然坐我们汽车一起走罢,这样也快一些。车挤一挤还坐得下,没什么意外一天就到了,也免得遭罪。”
村长立刻道:“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您——”
辛楣道:“怎么会,前些日子叨唠还没来得及感谢——行李想些办法绑在车顶就好,我们挤一挤,等到了洛阳再放松,到时候吃食银两都不少,也好做打算。”说罢示意小宋下车,自己不紧不慢打开车门朝鸿渐走。
他已经计划好,到时候这么挤,东西丢下些也没法子,可以让鸿渐同他坐在一处,可以让——
辛楣还没来得及好好想象,上空突兀传来飞机轰鸣。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五六架飞机排开朝他们飞来,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落了下来。
军队的人最先反应过来,开着车就往四周散,慌不择路,撞到了人也不停,继续碾压了过去。
辛楣对这东西当然也有印象,他的腿当初就是受了飞机投弹才受的伤。
辛楣慌忙要跑,转头看见鸿渐还和其他人一样呆愣在驴车上没动,顾不上其他,跑过去一把把鸿渐拉了下来。
拽着鸿渐想往汽车方向跑,可是距离有些远,辛楣又忙推他躲在驴车下。
四周人都朝着前面跑,试图赶上飞机方向和炮弹赛跑。
辛楣自己也准备钻进去,眼见村长几人也要乱跑,忙叫住他们大喊让他们躲起来。
炮弹在身侧炸开,这狭小的空间容不下辛楣壮硕的体格,他想往里面钻,可是里面只有这么小。
鸿渐蜷缩在旁边捂着耳朵,看到辛楣快要暴露出去,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想让出地方,被辛楣拽着。
机不可失,辛楣一狠心,伸手搂住鸿渐道:“别动。”
鸿渐僵着身体一动不动,辛楣也没敢有其他动作,闭着眼感受鸿渐在他怀里的体温,听着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辛楣高兴想:现在就算被炮弹炸死,好歹也算没有遗憾了。
一轮轰炸过去,辛楣感觉到旁边地面不再震动,小幅度晃了晃脑袋,耳朵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尖锐的鸣声。
每天都听这种炸弹轰到面前的巨响,大概回到重庆也要半聋了。
辛楣怕继续不放鸿渐对方该生气了,松开鸿渐准备退出去看看情况。
刚往后缩一点,衣领被鸿渐抓住。
辛楣疑惑看他,听不清声音只能盯着鸿渐的嘴唇看,不过他瞧不出来,他没学过唇语。他猜鸿渐应该是让他不要出去。
辛楣当然觉得好,撑着身体又挤了进来,一下子抱住鸿渐。
鸿渐这次有了反应,没再僵着身体,挣扎着让辛楣放开。
辛楣只好松开手,突然又感觉到旁边地面上下颠簸起来。
身上的驴车也像坐在跳跳床一样弹起来,重重落在辛楣身上,压得辛楣抽了口气,终于老实下来,不敢再侧身抱着鸿渐,摆好和之前一样的姿势。
还好刚才没有出去,这些飞机竟怎的又折返回来了。
等了许久终于没了动静,鸿渐推开辛楣从身后爬了出去,辛楣叹了口气,自己从另一边出去。
辛楣扶着头站起来,总感觉眼前一切都白得晃眼。
眼不能视、耳不能听,辛楣一阵心慌,感觉这辈子就这样完蛋了。
好在这样情况很快就消失,辛楣看清眼前前线一样惨烈的情况,到处是倒在地上的人,人们惨叫着倒在地上,血从身体里汩汩流出染红地面,亲人哭喊着把还有一口气的伤者抱在怀里……
辛楣不忍再看,转头去找鸿渐,见鸿渐正扶着阿玥,村长一家四个人围在一起,辛楣仔细数了数,连那男用人也在,几人都没有受伤,辛楣放下心来,走过去问怎么样。
村长哭丧着脸道:“驴车叫人抢走了,赵爷,这可怎么办啊,我的钱都在那辆车上面。”
辛楣看到他们面前还有一辆车,粮食柴火什么大半都还在,松了口气道:“不打紧,好歹还留有些,人活着就好,你们可以坐我的汽车——”
小宋急急忙忙奔过来喊:“赵科长!你怎么样!”
面前的几人听到小宋这么一喊面色全是一变,辛楣攥着拳头青筋直跳,压着怒气回头道:“我,没,事。”
小宋哭丧脸道:“赵——先生!国民军把我们汽车抢走了,还打伤了于先生!”
辛楣一听忙回头看,果然见原先停住汽车的地方空空如也,气道:“他们连我们东西都敢抢!”
小宋委屈道:“那些人拿着枪什么都不听,我说了这是护送科长的车,他们还开枪。”
辛楣气得快要昏厥过去,压着火问:“说具体编制了吗?”
小宋忙道:“赵先生放心,他们心高气傲,抢个东西把什么都说了。”
辛楣点了点头,泄气想:现在好了,他真成灾民了。
司机捂着胳膊倒在后面,辛楣在军医身边待了几个月,也算知道一些,扯开司机的衣服帮他压住流血的伤口,只做了简单包扎,必须马上到洛阳去。子弹留着身体里容易感染,如果再拖下去,手臂就保不住了。
辛楣看了看,还是右手,更是严重。
想起来这位司机师傅临走还拜过土地神,看来土地神已经不保佑这片土地的百姓了。
村长看辛楣过来问怎么样。
辛楣摇了摇头说:“要做手术。”
村长叹了口气:“造孽啊,赵先生,你就跟着我们一起罢。您之前留的食物还算作是你们的,只跟我们一起走,一路也算有照应。”
回去是不可能了,现在镇子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只好答应下来,又让司机蹭坐上车。
回头看见鸿渐戏谑的看着他笑,叹了口气,他这辈子的面子怕要在河南丢尽了。
只有一辆车,只能让伤员和小孩去坐,其他人轮流拉车,只能勉强维持体面,辛楣自我安慰:好歹还留有一辆车,其他灾民连车也没有。
不知道什么原因,许是辛楣已经在鸿渐面前丢了面子,鸿渐肯赏脸和他讲话了,只是仍然冷着脸不像从前一样说笑。
几天下来已经比前几天好了很多现在走在一起有问有答,辛楣已经满意了。
辛楣开始按计划画大饼,给鸿渐构建回到重庆后的美好生活。
辛楣从城东的火锅说到城西的卤肉,从城北的麻将馆说到城南的茶楼,见鸿渐没有反应,又开始扩大范围说上海香港的美食、好去处。
辛楣自己都要把自己说心动,恨不能嫁给自己,可是无论说什么鸿渐都反应平平,辛楣只能不知所措的继续绞尽脑汁搜刮自己的能力范围。
鸿渐看他沉默,冷哼道:“现在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你现在连每天的饭都是我和村长接济的,况且就算是之前没有逃荒,吃的也并不很好,还好意思说这些。”
辛楣愧疚转头想解释,看见鸿渐虽然语气很冷,可是神情分明是带着笑的,忙又转回头,感觉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辛楣之前想不通,现在倒是觉得难不成追求男人和女人有本质区别?
男女本就分属阴阳两级,两相对立,所以追求女人的时候用的都是展示实力,承诺各种美好虚幻的东西,反过来难道对付男人应该示弱?
辛楣下意识感觉不对,可是女人那套对鸿渐的确行不通,再继续下去恐怕鸿渐真的厌烦。
何况鸿渐先前喜欢的是柔弱的女人,若是想讨得鸿渐开心当然要顺鸿渐的心意来。
辛楣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可惜没有其他人懂得他的心思,不能找人商量。不过辛楣自信以自己的天赋,追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其他人帮忙。
辛楣打定主意,决定在到达洛阳之前全部依靠鸿渐帮忙,努力做一个像孙柔嘉一样的“女人”。
想到孙小姐样子,辛楣自己忍不住打一个寒颤,但是没有关系!为了鸿渐,他决定忍上一忍!
辛楣开始回忆孙柔嘉是什么样子,总结出了三点要求。
首先就是要说话温柔,要足够的矫揉造作。
鸿渐走在路上时看见身边的难民麻木不仁的迈步子往前走,心生感慨对辛楣道:
“我们这一路上这么多相似的人,从外面一眼看过来或许全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逃荒的难民身份。可是每个人几个月以前却各不相同,阿玥的父亲前不久还是财主村长,你前不久也还是政府要员,可是现在全走在这一路上,看不出分别。或许再来一架飞机轰炸过来,我们这些人全化成一捧黄土,再没有人知道从前你运筹帷幄的故事。原石从山里开采出来之后才分出来不同种类,我们倒是反过来了,可见命运就是这样无常。”
辛楣在旁边清了清嗓子,柔柔弱弱道:“的确是这样。”
鸿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后惊得跳出去很远,咬牙切齿道:“你做什么?”
辛楣继续压着声音问:“怎么了?”
鸿渐“噫”了一声,嫌恶的快走几步,和刚子同行帮忙拉车,没再看辛楣一眼。
辛楣疑惑的看了看逃走的鸿渐,奇怪那孙柔嘉平时不就是这个样子?难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不是情人,所以鸿渐现在没法忍耐他?
没关系,辛楣决定换另一策略。
孙柔嘉其二总是事无巨细粘着鸿渐,拍幼稚的马屁。
刚好现在就是机会。
有旁人在辛楣演得不自在,于是让刚子去休息,他自己和鸿渐一左一右拉着车往前走。
鸿渐深吸一口气问他:“你来做什么?”
辛楣笑了笑,开始铺垫道:“你走了这么久不累吗?”
鸿渐道:“赵辛楣,你好好说话。你要是走累了可以提出来,上车坐一会。”
辛楣压住想要反驳的心,调息,最后道:“是了,我不像你这样厉害,走了这么久还有力气帮忙拉车——”
鸿渐忍无可忍,冲赵辛楣怒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我。”辛楣绞尽脑汁回忆这时候孙柔嘉该说些什么,觉得这句话鸿渐肯定不会对孙柔嘉说,所以这句话无解,只好无视鸿渐的质问继续接着道,“我——力气,呃,不如你,你知道的很多我也一点不了解,你能教我吗?鸿渐~”
鸿渐嫌恶的躲开。
匆匆赶过来准备献殷勤的小宋正巧听到这句话,立刻一竹棍打在了辛楣身上,尖声道:
“呔!哪里来的妖精,快从我赵科长的身上下来!”
辛楣猝不及防被打得踉跄一步,立刻回头怒视宋天仲。
鸿渐笑出声,辛楣脸色又沉了几分,看着宋天仲的目光凌厉地要迸溅出火花。
宋天仲瑟缩了一下,他也没料到这混子真的打住了,讪笑着退后道:“赵先生,嘿嘿,既然赵先生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嗳!前面到什么村子了,我去瞧瞧。”
说完杵着竹竿飞快跑开,几百斤的身躯灵活地快要旋转起来。
辛楣在身后没有追上去,只是道:“回去之后我会和你的舅舅好好谈一谈。”
小宋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赶。
辛楣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好情绪,觉得大概是前两个都不是孙柔嘉最关键的法子,没关系他还有最后一招。
——要有涉世未深之感,让鸿渐升出怜香惜玉之情。
这个倒是不好展示,辛楣还没有想到法子,只好先正常片刻,等有了机会,找准时机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