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97、85

　　八十五

　　狐狸叹了口气，说是。

　　这时，天色一变，狂风大作，乌云遮蔽了最后一点夕阳，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了。

　　狐狸得了司命首肯，就去追秦抒曜。他开动灵识，很容易在不远处一家扇子店屋檐下发现了躲雨的秦抒曜。

　　秦抒曜正坐阶下，给人画扇面。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负手站在他身边，渐渐又围了几个伙计模样的人，狐狸只好在远处观看。只见秦抒曜寥寥数笔，便画就交工，那老板很是赞赏的样子，连连请他进去，秦抒曜像是婉拒要走，那老板又拿了几幅扇面来让他画，秦抒曜只得又坐下来画了一阵，收了酬劳就冒雨告辞了。

　　狐狸正要前去给他遮伞，他却拐进一家客栈前面的雨棚，订好了房间，又开始喝酒。

　　他虽颓然，脱离了官场和世家望族，却好像凭添了一分洒脱，显得气度不凡。

　　狐狸只是站着看，却并未走近。

　　秦抒曜掏出一张纸，好似地图，边喝酒边慢慢看着。酒客不多，也有客人和他闲聊，他只是笑，露出整齐白牙，有当年的秦公子的影子。

　　终于剩下他一个人时，狐狸才走近他坐下。秦抒曜也不看他，只注视着渐渐暗下来的雨幕，和小二在雨棚下挂的红灯笼。本来是暖暖的下午，下了雨的夜晚就觉得有些冷了。

　　狐狸也不说话，坐下来，拿了杯子就开喝。手一时碰到秦抒曜的手，冰冷得很，想起他刚才淋过雨，便道：“进去罢。”

　　进了屋就暖和多了，客栈还有澡堂，秦抒曜不愿意去，只叫小二打了热水，自己在里间洗了。

　　“我当时做和尚时，拿布往头上擦擦便好 ，现在时隔三年，头发又这么长了，还真不习惯。”秦抒曜洗完出来，总算说了一句话，还有点开玩笑的味道。

　　狐狸倒觉得他是在说和自己的事，有些窘迫：“我已许了星君，做他五百年跟随，这样下界的次数，已经算很多了。”

　　秦抒曜收拾着衣服，叫小二拿去洗了，关上门转过身，叹了口气：“不让你跟你非要跟，来便来了，口气却总带了同情怜悯之意，我实在有点不自在。”

　　狐狸一怔。

　　秦抒曜擦着散乱的头发走近他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又不是圣人君子，实在是难熬。”

　　“见面之日确实不可期。只想当初若不和秦公子表白心迹，唐突了公子，这会儿也不会像个负心人。”狐狸低眉，一口气说道。

　　秦抒曜闻言并未说话，狐狸抬眼看他，秦抒曜抬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笑道：“我只说我不是圣人君子，你便生气了？”

　　从下午被晾到现在，狐狸确实有些不快，正要开口，双唇便被覆住，被吻了一阵，就被拦腰抱起，扛在那人肩上，走了几步，轻轻放在卧榻之上……

　　“与狐兄坦诚相见后，不是在破山寺的僧房，便是在这无名客栈，也是委屈了你。”过后，秦抒曜伏在狐狸身上，一只手指，卷起了狐狸的一缕长发，绕了几绕。

　　狐狸只注意看他的脸，胡子确实有些扎人，细看之下，却确实掩盖不了俊俏的脸庞，一夜缠绵，让他又大为不舍：“人生须臾，我不在意这些。只是，若要长久，我觉得……”

　　“你又要我修道？”

　　“我实在没法凭空增加你阳寿。我在天上履约决不能改，想你人生百十年，与我见面能有几次？”狐狸扶着他的脸，好言劝道，只希望事过三年，秦抒曜能改变想法。

　　“那些修道的书，我看了就头痛，何况修道了也不一定成功。我苦读了二十年，入朝也曾风光一时，后来又差点沦为党争的傀儡，好不郁闷！再后来家破人亡……我对天道有怨，成不了正果。”秦抒曜倒在床上，看着床顶。

　　“那毕竟是从前，而且你也知道，是天道变数。天道不可改，往事已矣，能改的只有自己。你能还俗，又同我交好，难道不能抛却前尘？”

　　秦抒曜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些年我路上也碰到些个道士，谈起修仙，都说我没有灵根，很难成功。就连你，也没十足把握 。”

　　“那些野道士算什么？你若修仙，我肃清一处山野，让天机娘子有什么灵石宝器，凡是有助于修仙的，尽数给你，总能有些成果。”狐狸恳切道。

　　“这样就能成仙？”

　　“……”能不能熬过天上五百年期满，仍是未知。“再延长几百年寿数是没问题的，和现在比，也很可观了。”

　　“我几年前就该死了，现在的寿数，已经足够了。你若得空，就来看我一眼。若不行，我一个人也清闲自在。”秦抒曜说得轻松，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口气。

　　话不投机，狐狸蓦得坐起来，心里有气，却不好发作。

　　“你怎么不明白，多一些寿数，就多一分机会！修仙寂寞，多少人可以这样借助外力帮忙呢，不也熬过来了？”

　　“对不住，我现在不想过那样的日子。”秦抒曜斩钉截铁。

　　话不投机，气氛有些僵了。

　　狐狸气得要命，第一次两情相悦，却那么不顺心。若不是自己在天上，那就和秦抒曜双修，说不定他会同意的！

　　“你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和我长久厮守吗？”狐狸气急败坏地说。

　　秦抒曜看了他许久道：“你这样说，看来要不欢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