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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69下 ...

  •   六十九下

      狐王听了,不发一言,拿了他的手,把住脉沉默了一会儿:身体并无大碍。于是,他又看向秦抒曜。

      秦抒曜看着他道:“不瞒你说,过年后,我要到京城国子监读书。我怕自己不习惯,故叫你少来几趟。之前就打算去了,只不过因为家里的事耽搁下的。”

      狐狸不言语。

      他知道世家弟子的前途,怎么可能因为与狐妖的露水恩情而改变。

      “我属地在这里,要与你久居京城,绝计不可能的。倒是可以去看看你。”

      狐狸低头抚着他的手腕,指腹感受着秦抒曜的脉搏一下一下地跳动。

      仲书的血液在这个少年的身体里获得了新生,仲书,你要去哪里,我都不能阻拦你去。

      仲书,你要好好享用今生的人世繁华。

      秦抒曜看着狐狸俯下身亲吻自己的手,无限温柔。

      “你真的能去看我么?”

      “嗯。”狐狸应了,却没抬头看他。

      “若我娶了妻室,有了儿孙,你仍会去看我么?”少年的声音怎么带了苍凉?

      人与妖总是不能长久。不论是少年,还是狐狸自己,都不相信可以长久,每一次相见,都准备着别离。

      狐狸又“嗯”了一声,仍是没有抬头。

      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秦家府上来来往往的客人非常多。连难得来家的父兄都回来省亲,更是热闹。

      那几日,秦抒曜并没有与狐狸见面。

      不知为什么,从那次说他要上京起,他与狐狸之间就越来越疏远,不仅是十天,二十天,狐狸很久才会来一次。两人好像突然间寡淡了一样。

      “大王,从大年初二起您就在这呆着,好像不太好。”狐狸娘子看着卧在自己神台上喝酒的狐王道。

      “你这里清静,有什么不好?”狐狸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就是香火有些薰眼睛。”

      “大王,你是不是心情不佳?”

      “当然,昨日里,天庭的使者来,要走那么多贡品,我实在觉得很心痛。”狐狸喝了一口酒道,“还要打发华清的、西北的、西南、闽中的族人来往,我真是累死了。”

      “忙了也好,越忙越好,把秦家小公子忘了干净才好。”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外来,可是来往香客浑然不觉。

      狐狸抬眼一看,莫凉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又看了一眼天机娘子,她似乎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你那天用什么锁住我?”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莫凉,并没有立刻出手打他,狐疑地问。

      “旧时的捆仙索罢了。”莫凉走近,抓起供桌上一个果子就啃。

      狐狸觉得那天逼得自己浑身不能动的迫力确实不见了。他估摸着,现在自己戒备着,莫凉决没有那么容易把自己捆起来。

      想着,他暗暗伸出爪子。

      “我并不是什么厉害的神仙,可是你竟醉到让别人把你捆住都浑然不觉。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你与秦家小公子的私情,要挟与你,你可如何是好?若你是一只普通狐狸便罢了,就是灵狐,你死了也就罢了,现在你还有一帮族人要顾,难道随他去死么?”

      狐狸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他知道这并不是不可能。西北大战时,他的属下就曾抓了狼族的太子逼迫狼王投降。他不能保证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摇摇手,天机娘子便退下去了。莫凉坐上神台,两人看着袅袅香雾。

      “小公子一去京城,怕是不会回来了。”莫凉突然说道,“他父兄,在京中做官做了一辈子。”

      “……”狐狸啃了一口果子。

      “反正仲书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狐狸突然噎住了,一边咳,一边把果子往莫凉脸上砸了过去。

      过了一段时日,秦抒曜就上京去了。

      他坐船从运河北上,时值初春,春风刚星星点点地绿着江南岸。可越往北,春天的迹象就越少。

      他身着夹袄,立在桥头。随从要帮他披上皮裘,他嫌太过夸张,拒绝了。
      突然他看见,岸边有人策马驰骋,好似在追着行船。

      那人马上的姿态,他再熟悉不过。

      那个胡灵,他未乘云,他未驾雾,只是策马相送。

      船行几百里,那马似乎不知疲倦,也并不吃力。

      终于,进入山东地界时,那人立马不前,只是远远看着他。鲜衣怒马,一如初见。突然,那人冲他挥了挥手,秦抒曜突然觉得眼眶灼热……

      他到京城后,行程十分之满碌。会试过后,他得以参加殿试,竟一举夺魁,成为本朝最为年轻的状元,然后,按例授翰林院修撰。可是,入了朝中,他并不觉得壮志已筹,可以平步青云。倒是觉得不得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本有些少年心性,又有些心高气傲,并未像他面上看的那样老成,在这里,他难以张扬他风流倜傥的个性,反而在许多方面觉得束手束脚。

      过去,在他看来,父兄在朝中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自己到了天子跟前,也可以风云际会,得以大任。不过现实并非如此,朝中对秦家有意见的大有人在,这些他早就知道,但入职之后,体会更加明显。虽然他自小就受父亲严格教导,言行端方,可一不小心,还是有可能成为其他文官攻击口实。而且,他的仕途基本也并不顺利,就因为父兄已经在朝中当重任,反而他不能太出挑,放眼望去,他在翰林院呆的时日也许比他从前预计长得多。

      另外,他的所见所闻,又往往超过他的过去见识范畴。这里的一切,考验着他关于是非善恶的准则。他入职之初,先帝驾崩,新帝临朝,百官分为两派,他的父亲为一派之首,斗争犹为激烈,正是朝局最为动荡险恶的一年。

      他体会着在江南从未体会的过感觉:落差。

      他在江南不但是贵公子,身份高贵,更因为他觉得自己会有伟大宏远的作为,正因为如此,他才生气勃勃。而如今,这里更考验着他的耐心和涵养。曾经他为自己的老成持重感觉骄傲,如今暗地里他又觉得自己对权术实在很是陌生。他十几年积攒起来的人生智慧,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他常在夜里想起狐狸最后送别他的身影。可是那个身影竟渐渐模糊起来。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至运河上一别,相去一年多。之前一别两三年,他对少年仍记忆犹新,可是这回,不过一年左右,他焦头烂额,那些年少时的纯真,好像也丢弃了不少。一开始,他竭力避免去想念金陵榆塘的一切,因为再也无法重回江南,可是梦回江南,似乎是软弱的表现。渐渐地,提笔也很难描绘出狐狸本来的容颜。

      不过,对于那些找上门来的亲事,他也无甚兴趣。可是这些女子的背后并不只是情意姻缘那么简单,她们所带来的还有种种政治压力。
      他渐渐也会出入欢场,那里并不同于市井,女子颇为高雅,不过与官场一般没有真话。

      有一日,他不知从哪里走进一座花园中,远远地见有两个人影坐在亭中,谈笑风生。他觉得那声音颇为熟悉,便走过去。哪知越走越走不到。曲曲折折,不知兜了几转,才跑到亭前,已是气喘吁吁。

      他抬头一看,阶上石亭间,只有一人。

      那个少年,收起折扇,冲他一歪头,又俏皮又风流。

      四郎!

      他一下子从梦中坐起,四下昏黑,一名女子在他身边缓缓起身,轻轻搂住他双肩:“四郎,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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