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71、64

　　六十四

　　两人折腾到很晚，狐狸按住秦抒曜道：“快睡罢，你总是早起。”

　　秦抒曜神色奇特地看了他一眼，狐狸才笑道：“我同你睡不好么？”

　　秦抒曜低笑一声，却是让他睡在里头，自己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似乎有些不安分，翻了几个身，还是背对着狐狸。

　　狐狸懂得他内心纠结，自己心里也是有些七上八下，也并不叫他。

　　他暗暗给秦抒曜下了个安神咒，秦抒曜的背影终于放松下来。

　　狐狸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轻轻抱住了少年，闭上了眼睛。

　　那是仲书的气息。

　　仲书，是你吗？

　　只要你过得好，便足够了。

　　秦抒曜这一觉睡得绵长，没有像平时那样早起。

　　倒是狐狸，早早便醒了。他欠起身，探头去看秦抒曜的睡颜。纵然睡着，他也不曾转身。

　　狐狸叹了口气，轻轻拨开他遮住脸的乌发，又伸出手指，去勾勒他的面容。

　　探探少年的鼻息，是温热的，与仲书不同，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对神怪世界一无所知的的少年，是个没有法力傍身的脆弱凡人。

　　仲书也有这时候！

　　他心底突然生出千般万般怜爱来，好像一朵莲花突然盛开一般。

　　“少爷！少爷！还没起床么？”有个娇嫩的女声在外面问，一边叩着门。

　　狐狸眼睛一挑，看向门纸上的人影，并没有动。

　　秦抒曜也醒了，好像眼睛还有点朦胧，却觉得身上发沉，侧头一看是狐狸半伏在他身上，便开了口：“怎么，又把我当作他了么？”

　　他刚醒，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听起来低沉又嘶哑，叫狐狸有些发狂，可是这话的内容又让狐狸觉得这孩子太过直接，不禁别过脸去。
　　“少爷，少爷，起来用早膳了，再不吃就没有了。”娇嫩的女孩子的声音，大概是个丫鬟，没有秦抒曜的吩咐，她并不敢进来。

　　狐狸觉得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娇嗔，十分地刺耳，很是放肆。

　　“来了，来了。”秦抒曜挣起身，对狐狸道，“胡兄，不然在我这用早膳罢，”他见狐狸不解，解释道：“我父母严令，若不早起，是没有饭吃的。”

　　狐狸摇头：“不用了，我回府里吃。”说着，站起身来，弯腰跨过秦抒曜的腿，踩在地上。

　　秦抒曜见他白皙的赤脚，眼神一动，却说不出话来。

　　狐狸赤脚落地，坐在床边穿鞋。

　　这时，丫鬟终于进来，果然十分漂亮，只见她盈盈笑道：“公子，再不吃，夫人要叫收走了。”

　　她看不见狐狸，狐狸十分不快。她与秦抒曜在这种衣衫不整的情况下相见，秦抒曜不以为意，反而十分适应，让她伺候穿了鞋，理了衣服，拢了头发，就开始吃饭。

　　狐狸这时早就走出门外，连秦抒曜也看不见他，他却忍不住回头看了全过程。

　　“怎么脸色这般难看？”莫凉的声音又闲闲传过来。

　　“你怎么还没走！”他没好气地问，却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莫凉正坐在房檐上。

　　“你这么只妖怪杵在这不走，我怎么能放心？”莫凉笑道。

　　“我又不是要害他！”他根本不看莫凉，只看着秦抒曜一边吃，一边同整理屋子的漂亮丫鬟说笑，两人年纪相仿，显得十分亲厚。

　　他想起他认识仲书时，仲书一识得女人滋味，就再也不讨厌，而且，是很不讨厌。虽不能用情，却还是一度有相对喜欢的女人。

　　不过那时，他并未有今日这种莫名的担心。

　　“他现在有了心情六欲，不同以往了。”莫凉低头看着屋内，“而且呢，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大家闺秀到小家碧玉，想要几个就有几个。从前怕天女看不上他，如今这造化，怕是连附马爷也做得！哎呀，怪不得神仙都想下凡来，若是投胎得好些，凡间还是很有滋味的！”他咂着嘴说。

　　狐狸听了这话，竟然没有对他发作，让莫凉觉得很是好奇。只见狐狸喃喃道：“若这样他能高兴，也是好的。他前世，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这样么？”

　　“……”莫凉本来想逗他，此时也没话了。
　　秦抒曜吃了饭，丫鬟便为他梳头，他并没有追出来寻狐狸。只是站起身来，往空空的院子里怅然望了一眼。

　　是夜，狐狸办了族中的大小事务，又来寻秦抒曜。

　　秦抒曜并未回来。

　　他皱眉，他本来觉得秦抒曜会等他的，虽然他没说过再来。

　　掐指一算，他正在河边一艘画舫里。

　　等狐狸赶到时，秦抒曜那一间欢声笑语，春意融融，丝竹齐鸣。

　　秦抒曜显然十分得意，他是名门之后，虽还没有官职，却被官场前辈十分看重，正与陈琦同两位大官模样的人把酒言欢。桌上每人旁边都坐着一名女子，十分娇俏。

　　秦抒曜还不足十六岁，却对欢场女子一点也不陌生，也没有一丝拘束，他应对有据，适时地大声笑着，显得十分开朗，酒洒在衣服上，女子为他轻轻拭去，他也十分自然。

　　狐狸不禁怀疑，他怎么会喜欢那种浓重的脂粉味。

　　少年脸上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从未见过仲书露出过这种表情，他只觉得好奇，又觉得感怀，并不想走开。

　　这个属于滚滚红尘的仲书。他宁愿看仲书这样子开心模样，也不要看他日日在华清巨石上刻自己名字的寂寥神情。

　　所有人都有七八分醉了，便是要走了。大官被几个女子走在前面，秦抒曜与陈琦走在后面。陈琦不胜酒力，早去旁边吐过了，还是走得摇摇晃晃。秦抒曜只是轻轻扶着女子的肩膀，在最后等着。

　　这时，他终于看见了窗外的狐狸。

　　他有些惊讶。

　　而狐狸对上他的目光，觉得他的眼睛竟仍是如此清明，也是暗暗吃惊。

　　秦抒曜随即又斟了一杯酒，对狐狸致意，抬头一饮而尽。

　　他的脸已是泛红，又带着酒意，那动作透着世家公子的潇洒俊逸，又有些张狂豪放，狐狸歪头看了，突然会心一笑。

　　旁边的女子都看得痴了，笑道：“公子好风度！却是敬得谁？”

　　秦抒曜冲她笑笑，指着窗外月亮道：“月明千里故人稀！我敬的自然是明月！”，说罢，抬脚就走。

　　轿子到了秦府，有个下人出来扶他。

　　秦抒曜让他扶了一阵，那灯笼在曲径上通幽而去，他才觉得不对来，道：“胡兄？”

　　狐狸笑道：“公子脚下留心些。”

　　秦抒曜心里一热，拉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