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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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三

　　不过，说是说了，秦抒曜倒没有再提请胡灵到家里做客的事。

　　而且，虽然他上课专心致志，不过和胡灵熟了以后，不再顾得客套，下课都趴着睡觉，要么躲到其他地方去睡。

　　他的功课不错，却也不算非常拔尖的那一两个。偶尔得过第一，不过也是很辛苦地维持着。

　　他若是睡，胡灵就在一旁看书，若是有人来找他攀谈，他也一一和气应答，不过对家学身世渊源，不愿多说。

　　“对了，秦仲书倒是很能睡。”有一日下课，胡灵与陈琦下棋，不经意地提起。

　　“也很能吃！”陈琦呵呵一笑，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众人对秦抒曜这般嗜睡好像也不觉得奇怪。

　　陈琦道：“他本来就在学做生意，又时常请假出远门。加上大家都知道他家男子一向能文能武，一日十二个时辰，除去吃饭睡觉读书学生意，所剩无几，怎能不闻鸡起舞？”

　　“这样？要样样兼顾，倒是辛苦得很。”

　　“那是。我舅舅上次也是出门做生意，正在榆塘船上碰到他，他喝了两杯酒，竟还能回房读书到很晚。白天遇见，说是不上学得把功课补上。”

　　“哦……”

　　“这不算什么。在这学堂之内，大家暗中较劲，都很辛苦。”陈琦拈起一子，道：“我也不容易。你看，”他对窗外走过的一个少年努努嘴，“那厮上次考前带我去看酒楼从京城来客唱的头牌歌女，中途自己跑回去温书了，幸好我也溜了，喝得不多，回去还能看点，不至于考得太砸，还赢了他一些！”

　　说罢，他自己得意地哈哈笑起来，胡灵也边摇头边笑。

　　这些都是有抱负的世家子弟，朝气蓬勃，谁心中都有一片山河宏图，谁也不肯落后谁半分。

　　秦抒曜仍埋头大睡，窗外秋高气爽，天空湛蓝。

　　过了月余，果然秦抒曜又请假了，跟随账房去榆塘讨一笔欠款。这是家江南有名的布行，从来都信誉很好，不过这次怎么过了还款期很久，都没消没息了，写的书信也有去无回，实在奇怪，他决定去看看。

　　榆塘钱江水口是南北交界，很是繁荣，不过这场景在秦抒曜看来并无多大新鲜，他与账房先生匆匆赶到那家布行前，却见那里已经改头换面，易名“锦绣轩”，修葺一新。

　　他正心中诧异，却见里面一个翩翩美少年迎出来：“秦兄，别来无恙！”

　　秦抒曜看看牌匾，又看看胡灵，胡灵满面笑容，却是说不出话来。

　　“秦兄是不是为那件事来？”

　　秦抒曜不知道要说哪件事。

　　“这家铺子主人遇到变故，小弟家前段时间刚盘下来，有些事交接得不太清楚。这不，今天我才看到这张借据，瞅着上面的印，正是宝号。”

　　秦抒曜愕然，仍伸手去接，正是那张约书。

　　“我家最重信誉，这家铺子原来的欠债，都会逐一清点连本带利一并还清，秦兄尽管放心。”

　　秦抒曜连忙笑道：“原来胡兄本家榆塘，早知道和你打个招呼。”

　　“我家也不在这里，早和秦兄说过，四郎是居无常所的。”胡灵仍是笑眯眯的。

　　“哦……那可不好找。”秦抒曜笑道。

　　“是。不过我找秦兄，倒是方便得很，正好反过来了。”胡灵道。

　　“嗯 ？”秦抒曜觉得有些意味深长，看向胡灵。

　　胡灵一笑：“不连出远门都赶巧碰上了么！自然是极容易的！几位先进去用茶，就在这里住几天罢。”

　　“胡兄，我可住不久，不可误了先生的功课。”

　　“急什么，我也请了假。过两天风向转北，很快可以回金陵。”胡灵道。

　　这天，胡灵带秦抒曜参观他们新修的布行，再去城东看新建的织布坊，又到玉山脚下看桑田。秦抒曜在同龄人中虽然也算见多识广，还是在心里暗暗赞叹胡家产业之大，江南豪绅，果然气派。

　　“这里有个庙！小时候来倒没见过。”玉山游览途中，抒曜注意到路边一座庙。

　　“一百年前便有了。”

　　“是么？供的什么？”

　　“狐狸。”

　　“狐狸？”秦抒曜正好在庙门口看到石碑上的庙志，真是一百年前，一只白狐救了个书生，后来那书生高中，在朝中做了大官，便在这修庙，照那狐狸变成的人样塑作金身，用祭祀狐狸娘娘。

　　“狐狸娘娘……”秦抒曜环顾四周，“这里香火挺盛，想是在当地很受爱戴。”

　　“嗯。”

　　秦抒曜往里走，那殿里狐狸娘娘金身眉目极妙，身姿绰约，脸上微笑美丽亲切，与世间女子无二，只是身边多了几条狐狸，有的匍匐，有的冲她长嘶，有的目视前方，栩栩如生。

　　“这金身真是那时的书生塑的？真是个美娇娘。”

　　胡灵笑笑，并不说话。

　　“他一定喜欢这条狐狸。”秦抒曜道。

　　“为什么？”

　　“眉目间觉察的。撇去人妖殊途不提，真是个可爱的女子。男人都会喜欢。”秦抒曜看着那金身道；“这个书生我知道，是前朝大官邓观应的后人，想不到他家世深厚，出门遇难还能为狐狸所救，福泽不浅，一定是祖上庇荫。”

　　“那倒是不假。”

　　“都说江南民间并不觉得狐媚害人，娶了狐狸家的女子，可以旺夫旺家运，百年不衰，看这香火，大概是真的。”

　　“哦？秦兄也想娶这样的女子做妻做妾么？”

　　“我？我只娶妻，不纳妾。”

　　“哦？”胡灵讶然。像秦家这种人家，妻妾成群，十分常见，倒是只娶一室更为稀罕些。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很难么？为什么一定要三妻四妾？”

　　胡灵失笑：“那是你小小年纪！”

　　他见秦抒曜看自己，改口道：“咱们年纪还轻，或许世事变迁，会有所改变。”

　　秦抒曜摇头：“我决定的事，一向都不会变。”

　　胡灵收住笑道：“秦兄娶的女子为妻，一定德才兼备，艳冠群芳。”

　　“德才兼备是最好的，首要是个德字，至于漂亮，倒不用多出众。”

　　“不用太出众，这话含糊了，像这位狐狸娘娘容貌，不知能否入得了秦兄眼。”

　　“胡兄怎么好拿神明说笑！我很喜欢她的气度笑容，长相倒真的是在其次，要不然，胡兄容貌，也在她之上啊，难道我要娶胡兄不成？”秦抒曜笑道。

　　胡灵一愣，也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