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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狐狸听了,却不觉得高兴,只是盯着仲书看了好一会儿。二人默默相对,仲书却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只不过是在等狐狸说话。
“刚才那样……你觉得怎么样?”狐狸犹豫了一下,问。
“无甚感觉。不讨厌,也不喜欢。”仲书道。
他不强求,也不迁就,这种诚实,让狐狸心里微微一沉,却又对自己困惑起来。
“我要下山了。大概是今天喝得太多了。”四郎站起身来,就要匆匆离去。
“明天天亮回去不是更好么?”仲书没有起身,看着他道。
狐狸笑了下,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难得用一丝不苟的语气道:“我是妖怪,夜里反而看分明,白天怎么会比较好呢?”说罢,他晃晃脑袋,似乎要使劲扫去醉意一般,然后,就化作一阵风飞走了。
仲书在崖上看了一会儿月亮,也向华清池走去,想去寻寻他的黑龙。
且说狐狸化作一阵风,却在半山腰上落了下来。刚才飞身,只为逃过仲书耳目,为什么要逃,他也不是很清楚。他觉得自己还不够清醒,又好像还不够醉,这般不上不下很难受,打算走走山路,或者再回张生那里,喝得烂醉,明早起来什么都不记得才好。
他这般想着,心情却很不好,便化作狐狸样子,在黑夜里狂奔,草木窸窣擦身而过,身子轻得几乎要飞起来,四体不停,眼睛莹莹发绿,那黑夜中的深山,与白日在野兽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甚至更清晰可感。
是了,他是野兽,他从没想追寻过什么,只不过是温饱快活而已。可今天晚上,他突然觉得,有样东西,他很想要,让他没法轻佻地笑出声来。那东西在他心里,就如同这黑夜里,深处隐隐约约不真实的亮光,真讨厌,很讨厌,他要跑,他要逃,脱离那种感觉……
突然,他的后腿像被地上的一支爪子抓住,接着身子果真腾空往前一扑,重重摔在地上了,接着,左后腿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差点晕眩过去。他去拔,更痛,回头一看,原来是被兽夹夹住了!
他连忙想变小出来,可是太过疼痛,加上这里是华清,仙气很重,妖气不兴,非华清本山的或修为强大的妖怪可以好好施展法力,念了好几次咒,竟使不上劲。想到天亮就有猎人来收自己,再想到可能不到天明自己就被什么怪物给吃了,他吓得心里好像有鼓咚咚地敲,怎么静不下来,只是慌乱地看着四周,只觉得周围草木在动,似乎有什么在逼近,最后才发现自己全身发抖,牙齿也直打战,带动了旁边的草丛也在动……
他深吸了几口气,用狐家通用的口号悲鸣起来,想着张生他们来救自己。可是张生家里早就醉得一地狐狸,竟没有人听得到他的求救。他叫了一阵,便不敢再叫,怕引来别的东西。
伤口一直在流血,他努力弯腰去舔了舔,可一动,倒更痛得他直倒抽冷气。他实在受不了,想到腿骨可能断了,又疼又冷,可能明天还要被扒皮……如果在榆塘就好了,如果季霖真要扒自己皮,曾一杭不会不管的,在这就真没人搭救自己……他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只得尽量蜷缩身子,不要去碰伤口,大尾巴盖在身上,哭着哭着,也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总之是失去意识了……
天刚蒙蒙亮,他被从树叶上滴下来的晨露惊醒了,一动,腿上一痛,才想到被困在深山老林里。此时,他更绝望了,只装死趴着,放弃了挣扎,想再睡一觉把这事忘了,可是想得倒美,伤口已经在流脓了,腿整个都肿得老粗。他即使不动,也是疼得要命……
干脆,这腿不要了!
他毕竟是野兽,下得了这狠心,念头一闪,想干就干,伸嘴去咬,哪里咬得到!他立马眼睛骨碌碌地在地上找石头,果然让他找一块,忍痛伸直了身子抓过来,闭上眼睛就要往腿上砸。
“胡四郎!你果然在这里!”随着一声熟悉的呼唤,他的爪子被牢牢抓住,他睁眼一看,竟是孩子模样的仲书!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仲书已一边抓着他,一边去看兽夹,嘴上说:“我说呢,怎么听狐狸叫了一夜,又不是张生他们。又困得很,干脆睡了一觉,想想可能是你,又早早出来寻,这不……哎哟!”
他没说完,狐狸越听越气,在他手上咬了一口,血也流了出来!
既然要来寻,怎么不早来寻!
仲书痛得把手放到嘴里,惊讶地看着狐狸,见他眼泪簌簌直流,水汪汪的眼睛好像委屈得很,也不好再同他计较,忙用了开锁术,打开了铁夹,再小心把狐狸抱出来,放到石头上看伤势:“啧啧,断了呢。”又忍不住笑起来:“你也有今天。”
狐狸真想哇哇大哭,发泄一下昨晚的恐惧和绝望,听他这么一嘲笑,倒是忍了回去,又是气,又是疼,只顾吱吱乱叫。正叫着,伤口上一凉,疼痛减轻了几分,低头一看,却是仲书轻轻把小手覆在上面,用仙术给他止疼呢。
那伤口还在流脓,多脏啊……他想着,脸就不由得红起来……啊,不对,他不会脸红,何况还隔着毛哩,只是觉得脸热热的……
“没那么疼了罢?”仲书抬头,脸上仍是惯有的淡淡笑容,“我带你回观里医治罢。”
到了观里,狐狸又是一阵难受,仙气很重,又呛又想吐,仲书喂了他一颗仙丹,才好了些,对伤口却无所益。
在孩子怀里,他看着这巨大的道观,气氛森严不说,还看不到一个人。他有些害怕,觉得有什么在冥冥中看着自己,又缩到仲书怀抱里了。
仲书的房间十分简单,书案、桌子、床、几个橱柜,再没有别的了。仲书把狐狸放到床上,又取来窗台上一个玉瓶,里面有一支红花,花朵极小,开得默默无名。仲书拿盆在下面接着,轻轻倾倒玉瓶,里面仙露滴在伤口上,狐狸觉得又痒又凉,却不敢动,眼睁睁看混着泥土和血污的仙露流到盆里去了。仲书又用牙撕下一片花瓣,轻轻贴上他伤口,一片、两片、三片、四片……狐狸看他双唇粉嫩,长睫微卷,想到昨夜那幕,不由痴了。
仲书帮他固定好断腿,包扎起来,把他抱到床上,放好玉瓶,道:“两天日便好了,你在这呆着罢。”
狐狸不用看也知道,那伤口已没那么肿了,他本想问仲书要去哪里,一阵困意袭来,还没说一句话,就沉沉睡去。直到月上树梢,他才醒来,却见仲书已变作少年躺在身边。少年穿着内衫,背对着他,背上全是散落的黑发。狐狸想去抱他,却一时恢复不了人身,又忍不住伸爪子拉了拉他衣服,仲书没反应,再拉拉,仲书含糊地在梦中应了一声,转了过来,却是没醒。狐狸看他眉眼在黑暗中毫无防备,比昨天还要动人,又想去亲,却只能拿毛茸茸的脸蹭了蹭了他。
这一蹭倒没事,只是狐耳朵在仲书鼻子下面一动一动,仲书觉得痒,打了个大喷嚏,醒了,睁开眼来,含混地带着童音问:“你还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