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 ...
-
二十九
送出龙门金鲤，仲书整个行程都停滞下来，计划也都打乱。当晚，他又喝得酩酊大醉，转头见井中一轮明月，突然气结，搬起大石扔进去，砸碎一汪琼瑶。第二天起床，满脸悻悻打开房门，天气未晴，横空隐霄，狐狸正坐在阶下，听见门声一下子站起身转过来，定定看着他。
由于仲书早上就是孩童，身材矮小，而狐狸少年模样，却站在阶下，两人正好平视。狐狸有些无措，张着嘴想说什么，仲书也想对他说不要走了，两人见着对方嘴巴在动，却都没出声。清晨细雨斜风的，院里淡烟疏柳，狐狸抹了把脸，眼神清清亮亮的。
这时，又有人敲门。
狐狸露出困惑的表情，仲书没动，他回过神来，连忙小跑去开，却见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门外，穿着挺正式，一看像是土地爷的官服，旁边跟着一个中年人，一脸倦意，捧着一本册子。
“岳仲书？”老头眯着眼看了一眼狐狸，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仲书也连忙上前迎接，二人一站定，那中年人就拿着册子哗啦啦地翻着，雨也跟着停了。晓来雨过，阳光初现。
“来了这么久，怎么没有报道？”老头顺着仲书的邀请坐着吃茶，直截了当地问。
“前一段时间房契出了些问题，我东奔西跑，才凑足了款子，正准备登门拜谒。”仲书对官家的人仍是十分尊敬。
土地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孩子模样的妖怪他见得不少，这些年很多孩子夭折，城隍那也有各种儿童的亡魂，不过这般孩子模样的神仙，一脸历尽沧海桑田，孓然而立，在这小地方，可是见所未见，心下有些慨然，道：“一个御龙使，不谋个生计，何苦到处流离，弄得如此拮据？”
被这样的小神仙这么说，仲书眉头也不皱一下，只盘腿坐在石椅上，谦和地笑：“大人也听过过去的神魔大战，大势有变，我是个落魄的。之前几个落脚的地方，都不如意，白白砸了许多银子，也没个定所。”
“不是你找不到定所，是你心不想定。”老头笑笑，中年人也不含糊，磨墨，摊册子，仲书看他提笔，就开始念自己的生辰八字，再念在华清、天庭的履历，童音朗朗道出千余年，不过几句话耳。
老头听了，笑道：“这生辰八字，是真的么？”
“师父告诉的，后来我也自己推算了一下。总之天庭若有记录转过来，应该也这般写的。”
“那岂不比我年纪还大！”老头摸着胡子说，“这些不过是记个概要，详细的档案会从你之前的属地转过来。”
仲书点点头，中年人这才抬起头来，问：“这只灵狐是你的随从么？”
狐狸一直笼着手立在一边，听问自己，便接口道：“小人是从榆塘来。”
“我去过榆塘，灵狐十分少见，若他们的《群妖志》上有，一定会有人提起，怎么没听过？”老头奇怪地说。
“小妖本来是赤狐，名叫胡四郎，是玉山一派……《群妖志》的只有族内有威望的前辈……”
“哦……”中年人听到“赤狐”就开始继续哗哗地翻着册子，终于翻出一页新的，一边问狐狸履历，一边在上面补记着，记到末尾，头也不抬地问，“那你们谁来交这两个月的税贡？胡四郎，你入了名册，若要长呆在这，也要交一份。过了两个月交不出，就要走人！”
原来神仙也要上税？狐狸过去只是杂碎妖精，哪受过这种户籍管束，大感意外，从身上却摸不出钱来。就算有，也不知道要交多少。
老头见他窘迫，笑问：“仲书，你请随从，都不给他钱的么？”
仲书算足了两人份的数予他，道：“大人说得是，之前都是混养的，现在不同了。”
狐狸耳根一直红着，抬不起头看仲书。待老头走后，他结巴着说：“我……我会还你钱，你教我本事，我……我……”
仲书反问他：“上了册子，你不高兴吗？以后你是真的有名有姓了！不过，你仍要做我随从么？你丢了我两条金鲤，我可没钱予你！”
“要！要！”狐狸忙不迭地搓着手道，表情一下子绽放开来，“不用钱！不用钱！”
仲书歪着头看他，困惑地说：“你这人好生奇怪，近日里都围着你说灵狐灵狐的，现在土地爷也说你上了名册，你就不关心你上的是什么名册，灵狐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又是个什么，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
狐狸一愣：“我是只狐狸，这我早知道的。至于名册上记些什么，与我何干？我自己什么样，我自己还不清楚么？再说了，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那就看你要何去何从了。”
“真没志气。”仲书哼一声，“叫你做随从就做随从！你就没其他愿意做的事？若是我不教你法术呢！”
狐狸瞪大眼睛“不学法术有什么所谓？修行也没什么了不起，一般狐狸就活几十年，我活了几百年，有什么不够的？灵狐多一只少一只，是别人的事，我只……”
“我有什么好？”仲书跳上石桌，晃荡着双腿，“不要以为我很厉害，随了我也没什么前途，现在并不是什么都靠法力取胜，打得赢也不代表什么。你看刚才那土地老儿，实打实的地方官，比我少两百年修行，法力有几何？我还不是得客客气气？”
“还有那龙门金鲤，不过是没成龙的黄河鲤鱼，时值四月，黄河仍有金鲤可捉。只是三月冰封刚解，河神未醒，即使醒了，行动也不便，如今春汛来了，水神凶猛，并不好抓，错过了最好时机。我抓得了猛龙，却不敢得罪黄河河神。我没有实职，也没有封地，其实在神界里，我地位是很低下的。只不过像鹤居道人那样不入流的道士怕我罢了……”
狐狸一直低着头听着他长篇大论，终于等他说完，才道：“昨天才喝酒，今天就不要喝了罢。这么早，街上有卖新鲜的糖葫芦串，我带你去买来吃好不好？”
“什么？”仲书傻眼了。
少年理了理头发，那银发一下子变得漆黑，眼睛也由绿变成了黑褐色。然后，他背对着仲书蹲下来，仲书犹豫了一下，便伏了上去，骑在他肩上。狐狸的背，其实十分温暖。
“坐稳，走了。”狐狸站起身来，声音柔和得不象平时跳脱的他。仲书扶住了他的脖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么疼爱弟弟？”卖糖葫芦的大叔一边收钱，一边问。
狐狸平时虽然经常出来走街串巷地为仲书买东西，不过常低着头，加上有意隐匿，并不引人注意。他一边挑着糖葫芦，一边笑，并不作答。
“如此漂亮的两个孩子，我怎么会没见过？”大叔望着他们的背影，自语道。
“好吃么？”狐狸问。
仲书嘴里被糖葫芦塞得满满的，并不答他。正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被父亲背着走过他们，仲书与那孩子两两相望，突然想起素未谋面的父母，心里一酸，又觉得极不愿意这样，猛地用力搂住狐狸脖子。
时间越久，肩头的仲书就越沉重，狐狸便改成背的。等他们从城外古城墙逛回来，已是肩并肩的两个美少年。淡淡遥山，萋萋芳草，隐隐残霞，城门有人歌唱：“春归何处？寂寞行无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往……”
仲书转头对狐狸道：“你想看龙门金鲤么？我抓给你看，就在今晚！”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