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27、27

　　二十七

　　狐狸听了，先是大为愧疚，愧疚中又有一丝不解，仲书的法力并不差，为何哪里也呆不下去，刚才那个道士的道行，远在仲书之下。仲书在华清摆平众妖，总不能还怕一个破道士？

　　他实在不是人，不能体会仲书的倦怠和心灰意冷。“这……这样好么？”他走到仲书面前，眼睛却试探着看向小道士，不知仲书说的是真是假？

　　小道士知道仲书本来也觉得有点窝囊，只是每每被心火烧过，想起旧时坎坷，就会情绪不佳，此时懒懒的不想争罢了，而那道士上门寻衅，仲书正在火中，听得不太分明，故也没有十分生气，只记得放大火烧了人家不少人，似乎还有点理亏，再加上不过不交待一声，好像也是不妥。故听狐狸这么一问，两人竟都一时不答。

　　“狐狸，还不向我莫师弟道谢！”仲书突然话题一转，对狐狸说。

　　原来这小道士姓莫，单名凉字。狐狸早想谢他，忙行礼拜谢他救命之恩，表示将来一定知恩图报，口里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只懂得唤“大仙大仙”，莫凉和仲书一样笑眯眯的，看上去并不如他的名字那般冷冷清清，难以相处。

　　看得出相比一杭，仲书与莫凉，更加无间。后来三人拿不定主意，干脆对月饮酒，狐狸才知道，他俩才是真正的同年，同年升进学堂学习御龙，同处驯龙，上了天，也常在一起玩耍。只是下界后，他在某县当个小水官，和那里的小龙王厮混得很好。

　　“那有一条母龙，本不应能修成人形，经我调教，不但化身为美人，而且风情万种，若是到夜里，通体像是透明……”莫凉喝醉了，趁仲书走开，趴在狐狸耳边说起些□□起来，大概看出狐狸也是市井坊间玩闹出来，不用假正经。

　　狐狸在意地问：“御龙使和饲龙相恋，很常见么？”

　　“那也看龙有没有这造化。何况天庭很少用母龙打仗的。”莫凉并不知道季霖与曾一杭的事，故答道，眼珠一转，反应过来，凑到他跟前，坏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么黏仲书，刚才听他被心火烧灼，竟哭起来，很不寻常啊！”

　　狐狸瞪着一双凤眼，全然不记得自己刚才哭过，他自呱呱坠地，还真没怎么掉过泪，也觉得大为丢脸。想想变化过女子之身，也抹几滴眼泪，但和真正自己哭仍是不同的。

　　只听莫凉又问：“媚术大概对他不管用罢？”

　　狐狸点点头。
　　“把他骗上床，若玩得高兴，保他离不了你。”

　　狐狸直摇头，这不是没想过，床上功夫，他倒是会，不过和男子相欢，从来没有，万一做砸，更是没有机会。刚才仲书把他压在冰床上，他已经紧张得全身都僵硬了。

　　这时，仲书正端着另外一壶珍藏的好酒走过来，月圆之夜，灵气大旺，火气尽消，加上酒意正兴，心情正好，他的身段更为挺拔好看，一双明眸顾盼生辉，比平日里有神多了。莫凉笑道：“呐，仲书，忘了告诉你……”

　　狐狸既羞且怒，还怕莫凉说破，明明时机未到，平添尴尬，好不容易来的气氛又没了。他不敢发作，在桌下踢了踢他，道：“莫大仙，我谢你今日救命之恩，再敬你一杯！”

　　莫凉道：“等我说完再敬！”

　　狐狸大窘，仲书坐下来，奇道：“狐狸又作了甚么？”

　　“忘了告诉你，你就一直‘狐狸’‘狐狸’地唤，他长得可没一点狐狸样儿，人家可有名字的！”莫凉笑道。

　　仲书听了，挑眼看了一眼狐狸，并不含糊，道：“嗯，四郎。”

　　以前都是混叫的，狐狸心里也不太在意，真听到他认真叫自己，竟有种终于被正视的感觉。

　　只听莫凉又道：“以后都这么叫罢。”

　　“嗯。”

　　听得还有以后，狐狸举杯的手也有些发抖了，一饮而尽。

　　莫凉笑吟吟，面有得色，也一杯干了。

　　很快，莫凉便醉得不行，几名妙龄女子，穿门而过，体态轻盈，一看不是凡人，对着仲书与狐狸盈盈下拜，仲书点点头，她们便扶着莫凉踏上层云飞走了。

　　狐狸有些艳羡地看着他们一行的背影消失在天际，不过睡眼惺忪，本来想站起来收拾，又一屁股坐了下来。仲书倒是千杯不醉，或者说，还不太想醉。

　　他转头来，正见身旁狐狸冲着他吃吃的笑，便报以一笑。月色清明，此刻心底有些情愫似乎被美酒催生出来，何况是与狐狸，也不用像对龙女一样，纵使到了情薄时，也用不着搜肠刮肚寻找感觉来应付。月下的狐狸碧眼微微上挑，酒意上来，烟视目语，看来一往情深却又含情脉脉无法言说的模样，别有一番妩媚，银发生辉，却添几分沧凉神秘，另有一种韵味。跟着仲书的这些时日，狐狸犹如被打磨的玉石，越发可人。只是平日里低眉顺眼，掩去了不少光彩。加之他身着粉青衣衫，如同月下青瓷，圆润光滑。

　　此情此景，就算不是龙，只是狐狸，遇仙酒而不现原形，还能如此好看，仲书也很有成就感在心头，如同深夜遇宝，有不为人知的乐趣。他看得得意，又觉得自己是醉眼迷人，不禁揉揉眼睛，却被狐狸看出端倪，机不可失，伸手一把抓住仲书的手，仲书一向有些来者不拒，正想着下一步是不是到房间去，却见狐狸一把他的手摁到胸前，道：“你摸摸，是不是跳得厉害？”

　　仲书有些吃惊，果然感到狐狸的心跳得很快。

　　狐狸站起身来，坐在仲书腿上，搂住他脖子道：“想不想和我一样？”

　　仲书一愣，这话问得暧昧没边，却真戳中自己心思，不好点头也不好摇头，却终笑了出来。还未等他细品，狐狸已跃下他膝头，回眸一望，便轻轻巧巧回房里去了。仲书看着他月下身影隐与廊后，只觉得庭中如心中一样，久违的一片清明，干脆拿起酒壶自斟自饮。那酒壶时时满溢，仲书喝得酣畅淋漓，一醉方休，趴在石桌上，一觉睡到大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