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19、19

　　十九

　　入冬，狐狸每早起来都冷得要命，却还是难以见仲书一面，仲书总是早早起了，留下珠子，就不见踪影，狐狸每每到他房里，珠子就闪着光夺门而去，弄得狐狸次次追得措手不及。有次，狐狸特地摸黑等着，到了天色微晞，仲书门一下子开了，少年穿得整整齐齐，走到井边，很快提一桶水上来，洗漱一番，便出去了。

　　狐狸偷偷跟着他，以为他要腾云驾雾，却见他健步如飞，走到一处最早摆开的早点摊旁。那天见的美少年，早等在那里，只是那日身着华服，今时却是最平常不过的道士打扮。两人边说边吃，很快吃完，仲书掏钱付的账。

　　狐狸追上前去，二人看似信步，却很快把他甩得远远的。

　　他只得回到房里，明珠照旧飞出，狐狸硬着头皮跟在后面。说实话，这样的日子，他已经有些厌倦了。仲书不和他说话，也不叫他干别的，自己则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样弄得狐狸十分寂寞。而珠子又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叫他也没法去寻别人说话，他担心前脚自己一走，仲书后脚就把自己扫地出门。再说说这珠子，天天这么追下去，狐狸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进步，这不，追仲书，还不是一样追不上！

　　傍晚，他正一如往常汗淋淋地回到空无一人的宅院，珠子钻进仲书房里就不见了。他正要去后院打点水洗澡，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仲书被个人匆匆拉了进来，狐狸定盯一看，仲书满脸哭笑不得，而那拉着他的人，正是他旧时好友曾一杭！

　　“四郎！你怎么在这里！”曾一杭前世是御龙使，就是一种驯龙的神仙，转世后与前世座下龙子相恋，随了龙子季霖去西域，已经好几百年未回中原，如今已再非肉体凡胎。（详见《清风定何物》）二人相见，都是大吃一惊。

　　“我……啊……我……”狐狸一面是欢喜，一面是尴尬。

　　仲书站在旁边，一点解释的意思也没有。

　　“且不说这个，你还记得云凌么？”

　　当然记得！那西域云龙之女，是个怨妇！追随季霖的五哥季常不得，又守祖业不得，含恨西投，算是龙族中的落魄贵族，怎么又要回中原来！

　　“我一个师兄，也在西界置业，识得云凌，听说她思念故土，想仲书亦是孤身一人，若二人能惺惺相惜，便是一对……”他说，“哎哎，我们把这打扫整理整理，总不要辜负师兄一片好意。”

　　哈？现在神仙也这么乱点鸳鸯谱？仲书孤身一人，他自己一人不是过得挺好的嘛！如果不好，不是还有我嘛！狐狸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插着腰，看了仲书一眼，仲书似乎也抱着想看看的神情，他只得恨恨哼了一声，与一杭收拾起来。

　　仲书看着忙活的他们俩，倒一点也不着急，一边在门外看看，一边问狐狸：“我交你追珠子，你练得怎么样了？”

　　仲书难得与自己说话，狐狸立马规规矩矩答道：“还好，总是差一点就抓到了。”

　　“差一点？”仲书笑道，手一抬，手中便握了个珠子来，递到曾一杭面前，“一杭，你看，你转世后，还能抓到这珠子么。”

　　说罢，把珠子朝空中一扔。狐狸只见白光一闪，还没反应过来，曾一杭已又把珠子放回仲书手中，自顾自扫起地来，仲书对抓珠子不予置评，笑道：“你扫地还是那么有模有样。”

　　曾一杭与仲书过去在道观修道时，常在一块儿扫地，一扫就扫了成百上千年。狐狸听见这话酸溜溜的不舒服，他不明白为什么仲书不现在好好过日子，老想着过去作什么。现在他过得很惆怅么？

　　午夜时分，狐狸已经撑不住了，打起了哈欠。又变作一团团在门口。

　　一阵香风从门底下的缝隙飘进来，慢慢地，整院子里的树都开起了白花。

　　有人轻轻地敲门，狐狸忙睡眼惺忪地站起来，开了门，就见到两位白衣侍女站在门外，他早知道云龙龙女没有好脸色，懒得看她们，直接踮脚往后看去，果然看到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面上蒙着白纱，站在她们后头，旁边，竟是龙子季霖！

　　狐狸倒怕季霖，连忙退在一边让他们进来。季霖并没有看他，倒是云凌撩开面纱，扫了院子里一眼，又把狐狸打量一遍，似乎动了动鼻子。狐狸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仲书与曾一杭迎上来，四人寒暄一下就进去了。狐狸进去献茶时把曾一杭吓了一跳，一副“你怎么在做这个”的表情，还差点拉狐狸也一块坐下，狐狸看看仲书，仲书没表态他不敢坐，只得站在一边。曾一杭困惑了一下，只得继续装作没事与龙女闲扯。季霖心不在焉，很快失去耐心，四下踱来踱去玩儿。

　　只听龙女的侍女站在一边问道：“岳公子，你除了这处宅院，还有别处产业么？”

　　真是无礼！狐狸瞪了她一眼。仲书答道：“别处还有一些，但也不比这大。”

　　他看了一眼云凌，似乎觉得满意，又似乎觉得不满意。

　　另一位侍女问道：“听说御龙使下界只是一时的，将来还有机会回天上去任职，敢问岳公子……”

　　“话是这么说，不过不太可能的。”仲书道，他似乎本想再解释什么，觉得说不清楚，就没多说，只道，“江山代有人才出，现在御龙使是供大于求，而天上就这么几个空缺，只少不多，我现在既不在华清观里，也不受哪个龙宫庇荫，哪有那么容易！”

　　华清观是上天做官的捷径，当年就往天庭直接输送了多少御龙使，这大家都知道。所以云凌看了一眼季霖，似乎在衡量季霖在天庭的面子，又在掂量季霖与仲书的关系。季霖坐安稳了，好像还没打算开口说话。他大大得罪了天庭，可手里牢牢握着昆山水脉 ，是中原大地水流之源头，总而言之，十分暧昧。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了一下，其中一个又问：“那岳公子现在靠什么营生？”

　　“打龙驯龙，捉鬼驱魔，抓药治病，什么都干。”仲书笑了笑，又看了一眼云凌，神情仍在满意与不满意间徘徊。不过，这次多了一丝不耐烦。

　　云凌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纤细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无意识地敲了几下。

　　仲书注意力有些支撑不住，眼神也开始有点游离，正好与狐狸四目相对。狐狸一时不知做何表情是好，仲书看着他怔怔望向自己的桃花眼，突然嘴角好像露出一丝笑意。

　　“岳公子，天庭与魔界一战，听说你为魔火所焚，曾公子为天界所斩，你二人都被华清道长救回了元魂，敢问你现在肉身法力，还剩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