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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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孙儿看狐狸脸上阴晴不定，觉得怕是仲书哪里欠了老祖宗好大的人情，都舍命来救似乎也没还清。

　　又转念一想：若是结了亲家，可以慢慢还！

　　回过头来说，见老祖宗瞪着他：“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孙儿忙扯开话头，不再提这件事。

　　狐狸气急败坏地了解到仲书还在他家养伤，还未大好。狐族不敢怠慢，每天前赴后继地狐子狐孙们供奉他。

　　自己不得不出来云游，他却在自己老本家吃好喝好。

　　狐狸登时觉得非常不妥，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妥。

　　仲书仍是华清道人最喜爱的弟子之一，原本就冲这点，狐族也不会亏待他。

　　那夜仲书走后，曾一杭也来过，在酒楼里寻到了狐狸，和他说季霖很看重仲书，想让他回去昆山。

　　狐狸非常不愿意去昆山。

　　“你打点狐族那么多年，也是收成的时候，仲书什么也没有，孑然一身，不如来昆山帮忙，做得好，季霖许他宝物。”曾一杭道。

　　狐狸叹了口气，他本来觉得仲书法力比自己高很多，却在中原找不到安身立命的地方吗？

　　“他之前没了七情六欲，成天失神落魄，也是半个废人，哪有心思找个好的清修之所。法力也是一点点攒起来的，很是波折。”

　　狐狸叹道：“他再不济也一直在我之上，我竟没觉着他的难处。”

　　“他这个性子一直冷冷清清的，自然也不会说太多。”曾一杭喝了一口酒，提起筷子，好像对江南菜更兴致盎然，毕竟在昆山，西域妖精做江南菜不太地道。

　　狐狸看着他道：“你也是长在华清山上的，从小也吃不到什么江南菜。”

　　“我是还好。季霖经常偷偷带我出去，或者榆塘家里有什么宴会，他也藏了带来华清，还是热乎的。仲书直到魔族大战后下山才能经常混迹于人间烟火，那时候他已经………”曾一杭顿住了。

　　想来自己小时候都是无忧无虑，长辈多有照顾，而仲书真是没人管。但是他和曾一杭这样出身普通的凡人孩子，能被华清看上，入修仙之门，已经是寻常人家想也不敢想的好事了。哪知后面如此命运多舛。

　　狐狸听得不是滋味来。他一直知道仲书不容易，或许是心里明白，才由着仲书这么多年这么若即若离，因为心疼他。

　　“我终究是占了他便宜。”

　　“都是命。”曾一杭拿筷子挑了一颗龙井虾仁，“我和他都一样，没人管惯了，小时候被人欺负也很平常。因缘际遇都是命，你占了天大的便宜，也和他没关系，何况他对你，情分这么重。”

　　狐狸心里一动：“季霖到底要他做什么？”

　　曾一杭托腮看着栏杆外边，手指微动，加固了一下两人的结界。这里靠街，下面熙熙攘攘，没人注意到他们。他终究是不放心，低头吃菜，反抬头看着狐狸，笑道：“你怎么样？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狐狸叹了口气：“昆山太冷了，我年纪大了，不想再折腾了。”

　　“灵狐本来就是出于极寒之地，你这么说，倒对不起仲书给你的那几条长老尾巴！”曾一杭打趣道。

　　狐狸慨然，二人便说开去了。

　　傍晚，狐狸回了一趟家里。

　　他没事先说，仆人好在也习惯老祖宗常常来无影去无踪，连忙把他迎了进去。他只说要找仲书，只见仲书在自己院子里，教几个族里的孩子放风筝。

　　外面围了几个女子，都是族中极出色的孙女。她们探头探脑的样子，让狐狸一阵胸闷。

　　“都回去吃饭！”他假咳一声。

　　“老祖宗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孩子和女子都作鸟兽散。

　　仲书一个人站在偌大的院子里，面如美玉，收着风筝线。

　　狐狸看着，只觉得他的身影十分寂寥。全没有昨晚的气势。

　　“伤好了吗？”他问了一句。

　　“你放心，等好了我就去季霖那里。”仲书冲他一笑。

　　狐狸心里一酸：“能不能不去。”

　　“不去？”仲书手上收线，看了他一眼，“不去昆山，能去哪里？”

　　“在这里。”

　　仲书笑了：“你是听一杭说的，我哪有这么不堪。”

　　他收好了线，招呼小厮过来，把风筝递了过去。

　　“我为了救你，用了季霖的法器，所以要为他效力一阵子。”仲书看着小厮的背影，慢慢说道。

　　狐狸老脸一红，低下头不说话。

　　仲书看着他：“四郎，我不明白，我们走到今天，诸多不易，怎么对你来说，却成了负累。”

　　狐狸叹了口气：“去吃饭罢。”

　　饭菜已经摆好了，下人退去，只留他俩在堂上。

　　狐狸为仲书盛了一碗西湖桃花羹，仲书看着他的葱玉手指在自己面前，嘴唇微动。

　　狐狸又起身为他斟酒，道：“这酒味道比较薄，你大伤未愈，等过阵子，我这有上好的陈酿招待你。”

　　仲书坐着不动，听狐狸说完，才笑道：“四郎，我找回了七情六欲，你这般温柔缱绻，我心都酥了。”

　　“我等了那么多年，终能这样招待你。我自己也没想到。”狐狸低头道。

　　仲书眼神沉了一沉，他与狐狸相识多年，确实没好好这样吃过一次饭。不是心意不通，便是有缘无份。

　　他开始吃后，狐狸又开始恰到好处地给他夹菜，和他介绍每道菜的做法和缘由。

　　仲书笑着应他。随他说着，突然道：“四郎，是不是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和你说过话？”

　　狐狸顿住，又给自己打了一碗银鱼炒粉丝，埋头吃起来，并不答他。

　　仲书伸过手来，碰上了他的指尖。

　　狐狸心中泛酸，哽声道：“当年我只是想对你好罢了，何曾想竟也这样难。”

　　仲书默然，只是用指背轻轻摩挲狐狸的手背。

　　他终于站起来，蹲在狐狸膝下，正要说什么，却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我们要找仲书仙者！”有人喊。

　　“他答应吃饭的时候给我们讲故事！”

　　“我还和我哥哥姐姐打了一架，今天才能轮到我！”

　　狐狸听了头疼，就是自己那些孙子孙女们，要来听仲书讲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