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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神啊 ...

  •   叶书桉紧紧盯着她,与这个人直面对视的感觉十分不适,她正微微低着点头,眼珠向上望过来,露出大片眼白,眼里的憎恨意味明显,投过来的视线像丝丝吐信子的毒蛇,黏在身上,扫到哪哪里就留下一道湿湿黏黏的黑色毒液。

      “叶书桉。”她轻轻念着叶书桉的名字,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第一名的叶书桉,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厉害呢?”

      叶书桉垂下的手用力握住手机,手指快速摁了几下电源键,越过安老师看了一眼她身后带着困惑表情的付美心,低声道:“如果你找我有事,那就换个地方说。”

      “要是许槐清能乖乖听话就好了。”安老师像是没听到这个提议一般,自顾自地念叨着,“可是他不听话,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恨你...”

      “书桉,这是你认识的人吗?”付美心终于忍不住扬声发问,作势要走过来,“是学校老师吗?”

      “妈!”直觉的恐惧本能使叶书桉大叫出声,喊出声的同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别过来!”

      跟安老师对话的那段记忆一直觉得是很漫长的,但实际上一切都发生的十分快,就像是盘录像带,脑海里无意识的复盘行为则是无休止地重复播放,在不停的播放中所有声音变得清晰、细小的举止被放大、甚至于微表情都被慢放定格,因此这简短的记忆被无限制地拉长,然后每个音节、音调、举止动作的幅度等等都被刻印在记忆磁带之上。

      所以叶书桉清楚的记得,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那女人掏出了刀,直直向自己扑了过来,可记忆里的剧烈痛楚并没有传来。

      因为付美心死死挡在了自己面前,先是背对着自己,一手阻挡一手将自己护在身后,可几秒后她就发现无法抵抗,转身变为拥抱的姿势,是用尽全力拥抱的样子,可沾满血迹的手臂无法使上力,只虚虚揽着自己。

      妈妈的身体变得好沉重,血液原来是这么滚烫的。

      “妈!妈!救救她,救救她,求求你们了,救救她啊,妈、妈妈、妈妈...”

      叶书桉跪坐在地上抱着付美心早已无力的身体,努力镇定拨打完120后只作用微弱又用尽全力地去捂住那些不停涌出血液的伤口,语无伦次地向周围的路人们求救,远处救护车微弱的鸣笛声正随着距离的拉近逐渐变得尖锐刺耳,明明是希望的钟声,但却像是诡异长久的号角声,将她一点点拉入绝望的黑色深渊。

      被这凄凉的号角声淹没的时候,她明白了,是自己做错了,一直以来坚持的所有,是个完完全全的错误。

      站在抢救室外面望着白色墙壁发呆,叶书桉几次试图理清思绪,但完全没法做到,脑中一直像蒙了层白雾一般,什么也看不清,所以她长久地凝着墙壁上那块不规则的灰色污迹,毫无察觉自己一直在不停地落着泪,只紧握住双手,重复地、小声祈祷着。

      看着那块污迹向那些她从未信奉过的神明、上帝祈求,虔诚地祈祷和忏悔,没别的想法只想着只要妈妈能回来什么都愿意做。

      叶书桉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希望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所以此时此刻,那块小小的污迹便成为了她的神明。

      “你是受害者家属吗?是你报的警?”

      身边传来询问声,偏头望去才看见两名拿着警察证的警察,叶书桉是事后报的警,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些,只向手机里设置的紧急联系人发送了定位消息。

      思及此,她点了点头,“是我。”

      “你是目击者对吗?我们想找你做个简单的笔录。”

      叶书桉沉默了两秒才迟钝地回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警察露出了点迟疑的神色,但还是应允了,指了指前方拐角处,“我们在那边的医生休息室等你。”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事情紧急,尽快。”

      叶书桉此刻的模样很是狼狈骇人,她的马尾松散地垂着,不光衣服上沾了大片血迹,脸侧、脖颈以及半个手臂都染了不少血色,尤其是双手就像在血水里泡过一样,她垂头站着,收紧手指,将指甲用力扣进掌心,十几秒后松开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抬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臂内侧蹭了蹭脸上的泪渍,转头镇静地看了一眼抢救室的门,然后快步跟上警察的步伐。

      因为不是非常正式的笔录,所以做的时间不是特别长,不过叶书桉还是详细地把自己所有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毕竟现下能做的只有帮助警察早点抓住凶手,

      做完笔录再回到抢救室前时叶书桉总有些站不住,强撑着站了几分钟之后她还是选择坐在了长椅旁边的地上,环抱着膝盖将头抵在臂弯上使自己置于黑暗之中才稍稍好受了些。

      没安静一会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没几秒便由远及近地停在了她身边,那人身上带着些淡淡的烟酒味,应该是跑来的,裹着点外面的热气,下一刻这气喘吁吁的人抱住了她,贴着的因喘息起伏的胸膛还能听到心脏剧烈的咚咚跳动声。

      叶书桉知道这是谁,她的手机只设置了四个紧急联系人,爸爸、妈妈、周洲衍、杨沫喻。

      更何况,她与周洲衍认识这么久,还不至于不熟悉到这种程度,她抬起头,虽手上的血迹早已干了,仍是下意识想从周洲衍衣服前移开。

      可手只稍微动了动,周洲衍就倾身又手臂又收紧了一点,眼睛红红地盯着她,只无厘头地说:“对不起。”

      周洲衍的头发总是乱七八糟的,平日叶书桉总是嘲笑地戏称为小鸟巢,可现在怎么也笑不出来,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看到盛满愧疚的眼睛,看到额前被汗打湿的细碎发丝,然后听见自己说:“谢谢你能来。”

      周洲衍到了之后没多久杨沫喻就过来了,看到叶书桉这副狼狈样子急匆匆折返去便利店买了东西才又回到医院。

      “那个人是安老师,校医安老师。”叶书桉接过杨沫喻递过来的湿纸巾,慢慢擦着手上的脏污,忽地说了这么一句,“这件事,完全是因为我。”

      杨沫喻凑近了些帮她擦脸上和脖颈处的血渍,“你不要把什么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不,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叶书桉手上的动作不停,来回擦着那已经干净的一块皮肤,“我这么说,就是因为是我的错。”

      叶书桉说完这句话就不肯再多说一个字,杨沫喻也没有再问,默默擦完血迹又帮她重新绑了头发。

      叶蕴方期间来过两个电话,一次是说机票只有第二天一早的了,一次是让她不要急已经找到车了,正往这边赶。

      手术迟迟不结束,中途有护士进出了几次,均是表情严肃急匆匆的模样,叶书桉心惊胆战地看着她们,心里的紧张急速增加,不敢上前打扰她们工作,只不安地一直在墙边无助地咬指甲。

      杨沫喻和周洲衍也都一直没离开,静静陪着她,虽所有人都是一言不发,但他们在身边的确给了叶书桉一点安慰。

      凌晨两点左右叶蕴方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医院,见到叶蕴方的瞬间叶书桉重重舒了一口气,放松了点一直僵直紧绷的背脊,起身迎了过去。

      叶蕴方快步走过来,脸上满是历经匆忙车程的疲惫,伸手摸了摸叶书桉的头,安抚道:“没事没事,会好的,爸爸来了。”说完又拍了拍身边周洲衍的背,勉强笑了笑向他们两个道谢:“谢谢你们陪着书桉,真是辛苦你们了,这么晚了父母要担心了吧?我叫个车送你们回家吧?”

      周洲衍立即接了一句,“我不用回家。”

      杨沫喻也摆摆手,“不用了叔叔,我出来的时候已经和我父母说过了。”

      “但是这一晚上不回去也是个严重的事,这样吧我给你父母打个电话,跟他们说明情况道个歉。”叶蕴方说着就去掏手机,那边杨沫喻拒绝的话才吐出来一个字,他又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看我,都这么晚了,这个时间打电话太冒犯了,明天我再和你父母通话道歉可以吗?”

      “叔叔你不用在意,他们知道我在这边陪叶书桉的。”

      简单的交流过后抢救室外面这一小片等待区域又变得格外寂静,杨沫喻拎着周洲衍买的一袋吃的在叶书桉和叶蕴方面前来回问了两次,也都没什么结果,两人出奇的一致,表情既看不出悲伤也更不是高兴,一声不吭地坐着,水和食物均是一口不进,不过杨沫喻和周洲衍也同样毫无胃口,除了喝了点水之外丝毫不觉饥饿。

      接近凌晨三点时,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叶书桉和叶蕴方最先注意到,立即站起了身,可门缓缓打开时叶书桉却像是钉在原地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往外走的医生,但垂着的手握紧松开几下似乎都鼓不起勇气向前。

      叶蕴方转身拍了拍叶书桉的肩头,说了句“别怕,爸爸在”便疾步朝门口走了过去。

      以前看电视剧,抢救失败时医生总会说一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原来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医生会解释什么原因导致抢救失败,中间夹杂着一些复杂的专业名词,传到叶书桉耳中像是隔着堵墙壁,只有嘈杂的嗡嗡声,茫然地望向叶蕴方的背影,突然觉得爸爸的身影变得好小,他的肩背塌了下来,看起来又瘦小又颓唐。

      意外地叶书桉没掉眼泪,反而是杨沫喻先掉起眼泪,周洲衍也背过去胡乱擦着脸,随便擦了几下就跑到叶书桉身边,本是抱着要像一个坚强又可靠的男人的目的来的,结果自己眼睛通红地倒像是来求安慰的。

      叶书桉往后退了一下想要挪动步子,却身形不稳地差点摔倒,刚巧周洲衍走过来顺手扶了一下才堪堪站稳,看了一眼周洲衍顺手擦掉他眼角的眼泪,理了理他额前的头发,语气温和地,“我去一下卫生间,你帮我看着我爸。”

      叶书桉不大喜欢在别人面前流露太多情绪,就算是在很亲近的人面前她依旧不愿意表露自己全部的情绪,所以她在感到某种无法抑制的情绪时第一反应往往是忍住,不过托她这毫无同理心的性格,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现下她也只是单纯想去卫生间洗个脸清醒一下,因为接下来应该有许多要做的事,虽然叶蕴方在,但她也已经这么大了,不必躲在父母背后逃避现实了,不对,应该是不必躲在爸爸背后。

      因为已经没有妈妈了。

      想到这忽然有落泪的冲动,叶书桉紧紧咬着嘴唇,扶着墙壁想要快速往前走,抬头却猛地撞见从拐角处跑过来的人。

      叶书桉觉得好好笑,今天好像所有人都是急匆匆地,许槐清也像是从哪里突然跑来的一样,过了一会她想到了,大概也是被找去做笔录了。

      平心而论,叶书桉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许槐清,可是抬眼与他充满忧伤神情的眼睛对上,莫名就掉下几滴眼泪来,疑惑地抬手擦了一下却又引得更多泪水涌出来。

      “我有话想和你说。”许槐清往前迈了一步,气息不稳,但语气很是恳切,“我知道都是因为我,但是...”

      “叔叔让我问你要不要去看付阿姨...”周洲衍扬着声调的话将那说到一半的话打断,看见许槐清就冲了过去挡在叶书桉面前,揪住他的领子质问,“你说什么?因为你?”

      “周洲衍,这里是医院。”叶书桉皱起眉,不想在这多停留,伸手去拉周洲衍的衣服,“走吧。”

      许槐清被周洲衍重重推撞到墙上,他不再说话,也没上前阻拦,只用那双蒙着水汽的眼睛紧紧盯着叶书桉,眼里蕴着前所未有的执着和坚定,似乎是不达目的绝不会放弃的样子。

      叶书桉也没再说话,只没什么表情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拉着周洲衍转身往回走去。

      因为殡仪馆的车来得很快,所以叶书桉只匆匆看了一眼付美心就慌乱地退了出来,清江市这边的习俗是亲属既不能帮忙清洗、穿衣服也不能抬棺,全部都是专门的人来做。

      叶蕴方一直在打电话,通知亲属朋友等人这个消息,因为他们家里的亲戚大多都在别的城市,像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这一辈更是在更远些的老家,而且,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通知,所以叶蕴方通知完主要的亲属之后便一直在和家人们商量。

      殡仪馆的车只能坐一个人,叶蕴方跟车先过去办手续,叶书桉他们打车过去,刚走出医院就看到许槐清坐在大门边的阶梯末尾处,见她走出来便立即站起身朝这边跑过来。

      还没靠近就被充满敌意的周洲衍挡住,“你怎么还在这?”

      许槐清迎上周洲衍的目光,再次重复着,“我想和叶书桉说几句话。”

      “喂。”周洲衍敛起眉,用力推了他一把,又逼近几步,“你到底要做什么啊?都这种时候了就别再来讨人厌了行吗?”

      周洲衍总是一点就着,不清楚事情缘由的杨沫喻生怕他再动起手来,赶忙阻止道:“周洲衍,你差不多一点。”

      “叶书桉!你觉得我死缠烂打也好、胡搅蛮缠也好,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许槐清越过周洲衍望向叶书桉,第一次展现出不依不饶的纠缠模样,执着地一定要留在这里。

      “五分钟。”叶书桉走上前,转头安排周洲衍和杨沫喻,“你们先去路边,我马上过去。”

      “怎么?你想说什么,是说对不起都怪我还是...做一点无用的安慰。”

      叶书桉完全无法面对许槐清,一对上他的眼睛脑子里就不可控制地闪过很多片段,不光是关于他的还有安老师、爸爸妈妈等等许多混乱的画面,不管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此刻回忆起来都是痛苦的感觉,忍耐着胸口处针刺般地疼痛,不自觉又说出了冷漠的话来掩饰。

      “不是,是因为我收到了这个。”

      许槐清急切地否认,拿出手机将屏幕面向叶书桉。

      【你很担心叶书桉吧。】

      【放心,我很快会让她结束痛苦。】

      叶书桉面无表情地看完这两句话,别开脸沉默了会忽然笑出声,“原来你是想提醒我注意安全,是啊,是得注意安全,没想到她原来想杀的人是我。”

      许槐清看着她,眼眶慢慢变红,流露出些许哀切的神情,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仍是没发出声音。

      “实际上,我本来就与这些事无关不是吗?”叶书桉冷漠地看着许槐清,眼里不知是灯光还是泪水在闪烁,“从头到尾,我本应该与你毫无瓜葛,我知道你会相信我的话,所以我现在告诉你,高中三年,我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们两个,压根没有理由有牵连。”

      若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叶书桉一定会十分理智地批判现在的自己,杀人凶手不是周碎安,无论如何都是犯罪者的错而不是同样为受害者的周碎安的错,可是现在这个难题就是落到了自己头上,巨大的悲伤会滋生出恨意,无比憎恨安老师,然后在看到许槐清时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和“凭什么”,她知道做什么都毫无意义,怨恨伤人的话除了伤害彼此一点作用都没有。

      可她就是无法停止,什么理智、冷静全都被丢到一边,只咄咄逼人地继续着,“我恨凶手,可是也真的好恨自己,无数次后悔从遇见你之后做的所有事情,我在想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犯了什么罪,要上天对我降下这样的惩罚,如果再来一次、如果真的有操控命运的神明、如果真的能够选择,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不想再和你相识,就像你曾经说的,你就永远当着班里那个最不起眼的、最没有存在感的人,就这样,这就是我所希望的。”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因哽咽有些难以发声,但就像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决心一般,她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这就是我所希望的。”

      许槐清像是无法继续听下去般地低头避开叶书桉的目光,只能看见鸦黑色的睫毛快速地扇动着,有点点水滴簌簌滴落,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克制着颤抖的哭腔,“对...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现在对不起又是最没道理最无用的话,果然并不安心的快乐就像是偷来的,是建立在摇摇欲坠的石头上搭建的虚幻城堡,明知道是如此还可笑地抱有一丝可能的希望,期待着,然后燃起那恶心的悸动心情。

      自己的生命似乎是一直被厌恶的这一点是十分清楚的,不仅他人厌恶自己也是如此,可人最矛盾也最懦弱的一点就是即使如此讨厌活着,依旧会努力生存着、努力向上求生着,一直以来这么努力着的自己是不是也是有什么在期待着?是不是也会想或许有一天可以实现呢?

      可未来究竟有什么呢?未来什么都没有,稍稍偏离轨道也不会带来幸运只会惩罚贪心的人类。

      若是有神明、若是能选择、若是能够重来,他绝不会再生出多余的渴求,或者说,他只想祈求神明,实现叶书桉的愿望。

      神啊,假如您真的存在,请实现叶书桉的愿望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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