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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芰荷香 ...


  •   念奴娇

      三姨太要吊嗓子,南院里的牌局就支不起来了。

      前些天还能去北院里拉壮丁,这两天荣家去了日英美的陆陆续续全回来了。空屋子要收拾,院子里树啊花啊,件件都要打理。
      北边能用的人都顶上了,姨太太们差遣几回都拉不来人。

      三缺一,日子厌气得很。

      五姨太的小丫头就道:“要不请白小姐过来玩两把?”

      姨太太们都没见过这个白小姐,要不是因为大少奶奶把玉雁支到南院来让她们嚼了几句舌头,压根不会知道有这么号人。

      五姨太的小丫头去请人,四姨太说:“这白小姐是来投奔的……”要是输了钱,问她要罢不好看,不问她要罢,赢家心里又要不痛快。

      有牌不能打,五姨太闲得都快出毛了,亮晶晶的手一挥:“我来替她平账。”

      “你肯替她平,人家肯不肯来还两说呢。”

      四姨太斜了眼五姨太手上的钻,大是不算大,火彩实在好,摸牌的时候一点光照上去,小牌桌就跟百乐门舞场似的。

      五姨太有意把手伸出去,正比在两扇雕花门中间:“亮伐?”

      白念祯恰在这时转进院子,问话落在她身上。

      姨太太们齐齐喑声。

      南院的天总归是绿阴阴的,树老荫深,一重重老绿盖住了檐角,又盖住了屋顶,映得一院子绿,连屋带人都像是框在水底下。

      水底下,倏地开了一朵白花。

      丫头引白念祯一一认人。

      五姨太的手还张着,四姨太已经笑了:“白小姐吧?你刚来想必要收拾几天,估摸着这几天该安置好了,这才请你来同乐。”

      明明是凑人头才想到她,一句话就把前几天的怠慢给抹了。

      白念祯依旧是笑:“都收拾好了,老太太身子不适不便打扰,我本也想先拜会几位姨奶奶的。”

      嗬,竟是个活人。

      五姨太的手终于收回去,不咸不淡:“还打不打牌了?”

      四姨太愈是笑着把白念祯引到牌桌边:“上海麻将,会打吧?”

      “没打过,还要请教几圈。”

      白念祯生得这个模样,诸人都好奇起她的身世,干问多没意思,一打上牌还有什么套不出来的。

      牌局打到点灯时,四姨太还拉着白念祯不肯放:“哪有赢了就要走的道理!明儿你可还得来!”

      白念祯赢多输少,赢就赢一两块,输倒五啊十啊的赔出去,不过上一把是四姨太点的炮,她正赢了四姨太的钱。

      白念祯打了包票说明天一定叫一局茶围,四姨太这才肯放她走。

      孙阿婆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的水,见白念祯回来立时问:“怎么去了这么久?说了没有?你饿不饿?她们怎么说的?肯不肯递话?”

      “不饿,牌局上又是点心又是茶的。”白念祯先洗干净手,又换水又洗了脸,这才往窗边上一靠。

      “话我已经说了,要是快,明天就能见到老太太了。”

      白念祯不是去打牌的,她是想办法让荣老太太见到她。

      以为躲进荣家能保几天太平,没想到他们绕着荣宅找了一圈。茶房听差全都问过,风言风语迟早要传上去,他们早晚会找进来。

      多亏玉雁偷懒,要不是帮厨小丫头告诉她,她还以为荣家已经安全得很了。

      孙阿婆依旧是那句话:“就该把信物拿出来,往上一送,荣家还敢不认?”

      白念祯没怪孙阿婆天真,人家当真不认,月老还能下凡作主不成?

      何况看荣家的样子,也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笼子里。

      本来只想暂躲几天,索她索得这么急,存的箱子和钱取不出来,更没办法打听船票,眼下没别的办法了。

      孙阿婆一听赶紧迈着小脚去开皮箱子:“明天要见老太太,可不能太寒酸。”翻过了小皮箱也没几件衣服,孙阿婆叹口气,要不是跑得急,哪至于只带那么几件衣服。

      “就得寒酸,越寒酸越好。”

      白念祯想的没错,第二天刚用早饭,荣老太太那边就来人请她。

      依旧是一身磁青色的衣裙,只在领口袖口用深青色压边,像美人瓶里插着一枝栀子花,就那么去上房见了荣家老太太。

      荣老太太八十高寿,荣白两家四十年没来往,这婚事勉强算是承了两代。

      白念祯只当把信和玉佩拿出来之后,还得再花时间把人、事、地点年代再替荣老太太回忆一遍。

      谁知荣老太太一瞧见她就说:“还真是白家人。”

      白念祯心里不认,但嘴角微微一翘:“父母在世时也常说我像爷爷。”

      八十岁的老太君,十天半个月前的事记不真,几十年前的旧事连一影一动都记得真切:“北平白府萱华堂里定下的,堂前有两棵大银杏,那会儿还是前清……”

      眨眼间都已经是快五十年前的旧事了。

      荣老太爷和白家老太爷同乡同年同朝为官,又一样多年未有子嗣,两家主母喝的同一口求子泉,又同时有了孕。

      皆是快四十岁才有的头生子,所以才定下这门娃娃亲。

      只是后来一个跟皇帝,一个跟大总统。

      白家是早就不行了,还算留了条命,退回老家杭城务农经商。荣老太爷宦海浮沉,几个儿子为官的为官,办厂的办厂的,老了老了还能有如今这份体面。

      “这些年上门的亲戚故旧太多,要早知道是白家人,哪会放你在外面。”荣老太太说完又问,“你这孝快到头了罢?”

      白念祯从第一句话开始就摸准了老太太的脾气,问什么就老老实实答什么:“已经除服了。”

      外面转天变地,白家还守着皇帝时代的孝。

      “说罢。”

      荣老太太这屋子也还跟旧时一样的陈设,明堂梢间廊下站着半院子的丫头,她一开口,就全退到廊外去。

      白家要是真倒得彻底,也养不出这样的女孩儿来,但要没败彻底,她又怎么会只带个婆子投身上门。

      白念祯定定神:“父母去了,叔叔和兄长想给我定亲。”

      荣老太太眯着眼:“从古到今都少不了的狠舅奸兄。”

      白念祯默认了,要是能投奔舅舅,她也不会趁着六月十八落夜湖那天从西湖上逃出来。

      乌篷船转小火轮,一路逃到上海滩。

      满湖祈平安的纸荷花灯,还真保了她一路平安。

      荣老太太一时想不到怎么安排白念祯,真要结亲又瞧不上白家门第,家里未婚的孙子们都是洋派人,瞧杭城白家究竟出了什么事,还得让人回去打听。

      “你先安心住下,旁的事…”荣老太太顿了顿时,“过些日子再说。”

      白念祯自进了上房,指尖就一直紧着,听到这句略松了松,她争的就是这“过些日子”。

      回屋不久,大少奶奶就给白念祯主仆俩换了间屋子,搬进了内院,还给她配了一个娘姨两个丫头。

      等屋子都收拾出来,大少奶奶竟亲自来了一次:“白小姐可真是,有这层亲怎不说?”

      白念祯是晚辈,站起来迎接,此时只好装羞,低头垂目:“念祯不知……怎么开口。”

      大少奶奶并不相信她真羞,真羞的姑娘家怎么会上门来认亲事,但她吃不准老爷子老太太是什么打算,便先笑后收:“玉雁这个丫头办事不落力,这么怠慢你,我罚她了,你安心住着,少什么只管告诉我。”

      原来的屋子只是不缺,现在这间屋子是样样都不少,连衣裳料子都送了八样来,多到白念祯都疑惑,难道荣家真想认亲?

      不应当啊。

      大少奶奶替她解惑:“老爷子知道了,特意吩咐照顾好你。”

      “你也别闷在这儿,今天北边有舞会,正好大家见一见。”

      白念祯应下,人都走了,孙阿婆喜滋滋说:“这下好了,过了明路了,要不然给家里送个信儿,叫他们知道荣家认了这门亲事……”

      白念祯摆摆手,从银丝络子的钱包里摸出两块钱,又冲窗外的小丫头招招手:“玉珠罢?麻烦你替我买份《世界日报》来。”

      “白小姐是不是看副刊上的小说?”

      这正是白念祯想的理由,她在杭城时就靠这个理由买下各种报纸,从报纸里规划怎么藏钱,怎么逃跑。

      “是,正看《金粉世家》。”说辞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滴水不漏。

      玉珠压根不在意,北院里的几位小姐们也看。

      “那容易,北边院里天天订一叠报纸,我把这几天的都给白小姐拿过来。”连钱也没要,撒腿就去了。

      因白念祯要了报纸,没一会儿北边送了一成套的笔墨纸砚来。

      孙阿婆又感叹,白念祯早也习惯她念古,她急翻开几份报纸,先在条条缝缝里搜寻白家有没有登寻人启事,见没有才翻开小笔记本,把最近的洋轮票价和时刻表记下来。

      最后又看黄金金价的浮动,洋行里寄存的黄金也该到上海了。

      不知不觉天色晚下来,玉兰来请。

      白念祯把报纸一阖,依旧是那身瓷青色的衣裙,就这么去了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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