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川》果酱松

18、第十八章

　　京城醉月楼。

　　隔着屏风唱台上传来婉转的曲声，众多客桌前的男人磕着瓜子，喝着小酒纷纷猜测屏风后唱曲人的美貌。

　　而屏风后的阿栀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媚眼只注视着左边席位里，头戴羊脂玉冠，腰系墨玉云纹佩的男子。

　　一曲终毕，女子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出屏风后，在所有男人的注视下走到左边席位。

　　“谢世子，阿栀为您斟酒。”阿栀伸着纤细的手腕，轻柔地为那名男子斟了一杯酒。

　　男子微侧头，余光扫到二楼廊道上，某道身影着急地往柱后躲了躲。他顿了几秒，修长的手指捏住酒杯，仰头喝了下去，睫毛轻扫酒杯边缘的同时，察觉柱后的身影已经离开。

　　“谢世子真是好酒量，阿栀再为世子斟一杯。”阿栀笑意渐深，决意要抓住她唯一可以麻雀变凤凰的机会。

　　她刚满上酒，还没来得及端起，酒杯却冷不防地被一只折扇推远。

　　阿栀目光一顿，红唇微张，娇柔的声音刚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调，就被毫不客气地打断。

　　只见谢世子从容起身，丢下了一句‘不便过多饮酒’后离开了坐席。

　　躲在幕布后的一众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有阿栀姐搞不定的男人？

　　过几日就是团圆节，京城的夜晚比往日热闹了几分，醉月楼所在的整条乐溪街灯火辉煌，四处都是喧嚷的闹声。

　　沈砚踏出醉月楼，一直等在外面的傅宸睿和郑霄了连忙跟在后面。

　　郑霄稍微靠前一步：“公子，我们刚才看到远城侯府的人也进了醉月楼里。”

　　“看到了。”沈砚悠闲地摇着扇子，迈着慢步，边走边欣赏周旁琳琅满目的玩物。

　　察觉到公子神态放松，傅宸睿也暂时松了一口气，嬉皮笑脸道：“公子您一回来，那远城侯世子的脸都绿了，乐死我了。”

　　沈砚听了无所谓地笑了下，俯身从摊子上拿起一个木雕，摩挲着边缘。此刻，他的眼神不似刚才那般疏离，反而含着水光，似乎在透过它想着其他什么人。

　　郑霄扫了一眼傅宸睿，傅宸睿没看到，又不满地嘟囔起来：“要我说，公子您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在后山病了大半年，这‘夜窃案’就该推给旁人来查。

　　现在好了，满京城追查一个匪贼。这匪贼还把窃来的银子全花在那种地方.....”

　　经他这么一提，郑霄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公子，上个月我遇见时公子时，我按照您的吩咐告诉他，您已经......”

　　沈砚手指一顿，睫毛微颤，耳边一阵耳鸣，很快又恢复正常，他的手缓缓垂落。

　　“做得很好。”沈砚放下木雕，手负在身后，不再留恋夜市，径直回了谢府。如今他四面楚歌，跟他扯上关系都会陷入危险。

　　所以，这半年来梦中的一切，将会随着他的‘死亡’而永远只存于梦里。

　　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了，阿予。

　　八月初，京城的街头巷尾摆卖着各色各样的馅饼，油炸的，烹烤的，香味溢满整条平安街。

　　一位胖胖的老阿婆坐在木凳上，摇着扇子，高声吆喝着生意。

　　很快，老阿婆将目光锁定在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皮肤白净，身着水色束腰骑装的女子身子以及她腰际上饱满的钱袋。

　　“姑娘，姑娘哎，来看看新鲜出炉的蛋黄馅饼。”

　　苏知予下意识转头，眼神聚焦在老阿婆面前的炸的黄灿灿的馅饼上。

　　她咽了咽口水，往摊钱靠了几步，温吞地问：“阿婆，这个多少银子？”

　　“啊，这个...蛋黄馅儿的5钱，豆沙馅儿的10钱，白糖馅儿的贵点....”阿婆指着摊前的馅饼一个个介绍，最后还特意强调：“我这里的和桃源客里卖的味道一模一样的，但是价钱可比他们便宜多了。姑娘看看，要不要带几个回去和父母一起吃？”

　　苏知予饿的肚子直叫，指着卖相最好的豆沙馅的馅饼：“拿一个这个馅的就行。”

　　“姑娘，我这里买三送二，要不要...”

　　“可以。”苏知予舔着唇，只想赶紧吃到东西，‘省钱’什么的等吃饱了在想。她抬手覆上钱袋，里面是三颗海棠果咕噜咕噜地乱挤着。

　　完了，拿错了！

　　这是阿姚被父母派来的人抓走之前，塞到她手里的海棠，万般嘱托她一定要带给时逾白，可等她来了之后，时逾白已经离开了，她一不小心弄混了两只钱袋。

　　在阿婆期待的眼神中，她手缓缓伸进钱袋，从里面拿出了——三颗红彤彤的海棠果。

　　“.......”

　　目光相撞之后，阿婆嘴角一撇，冲她摆摆手：“去去去，没钱到别处去，我这可不是打发乞丐的地方。看着长得像大家闺秀似的，几个银子都拿不出来......”

　　苏知予自知理亏，默默低头收起果子。刚要走，余光瞥见一双黑色的长靴在她身旁站定。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白色华丽锦袍的男子。

　　男子的眉毛极粗，双眼眼尾微微上扬，给人一股邪横的感觉，不说话的时候都像是在生气。

　　“银子我帮这位姑娘付。”他规整地转头，示意身后的随从付钱，后者立即掏银子付给了阿婆。

　　苏知予自随从手上接过馅饼时，转过头愣愣地对男子道了声谢：“我出门忘记拿银子了，要不你给我留个地址，我一会儿去找你。”

　　女人的惯用把戏罢了，男子冷哼了哼，但是这姑娘长得十分灵动可爱，跟平日里浓妆艳抹、投怀送抱的不太一样。

　　想到这，男子挺着脖子，垂眸看她的钱袋：“那果子看起来挺不错的。”

　　苏知予皱着眉想了想，小拇指勾了勾自己的钱袋，露出出一颗海棠果：“这个？”

　　反正时逾白也吃不到了，要不顺水人情给了他？也不枉它们来世间一趟。

　　“真给我？”男子似乎有些惊讶，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女子送男子相思果代表什么吗？”

　　能代表什么，不是你自己要的吗.......

　　苏知予叹了一声气，有意无意地瞟向随从手里金黄的馅饼，直咽口水。

　　这时，一个与随从穿着打扮一样的小厮挤过人群跑过来，附在男子耳边说了几句，随后男子脸色一变，似乎也不打算多加停留。

　　男子对苏知予还算有耐心，看着紧盯着月饼吞口水的姑娘，压着脾气道：“还银子就不必了，但我对你很有兴趣，酉时到桃源客一叙。”

　　等他们走远了，苏知予抱着馅饼找了一个巷子口，站在巷子口毫无形象地狂啃吃起来。

　　什么灵动可爱、大家闺秀，此刻丝毫沾不上边儿。

　　吃着吃着，苏知予终于回过神来，慢慢吞下一口饼。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还银子去桃源客？

　　另一边，男子冷着脸疾步赶到醉月楼，一眼望到趴在桌上喝得酩酊大醉的梁从云。

　　他只觉自己额角青筋直跳，走过去一脚把桌子踢翻，抓着梁从云的衣襟摔到地上。

　　“哎呦—”梁从云意识不清地从地上爬起来，像狗一样四肢抓住地，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兄长...嘿嘿...你来了....”

　　梁从清揪住他，喉咙间发出一声怒吼：“我让你看好人，你就是这么看的？”

　　这下，梁从云清醒了大半，迷蒙地睁着红眼，转着半个身子来回找谢瑾川的身影，“谢瑾川在啊，他也在啊。他.....”

　　“他在哪儿呢？”梁从清咬着牙，几乎是要把每个字磨碎了。

　　梁从云哭丧着脸，喝完酒本来脸就酡红一片，现下急得跟新娘的红盖头似的，“我发誓，他刚刚真的在这...但我闻着这里酒挺香的，我就...兄长，你要不要也喝......”

　　“废物！”梁从清气得把他一摔，站起身平复呼吸。他生起气来，剑眉上挑，眉宇之间戾气横生，吓得其他人跑的跑，躲得躲。

　　唯有一身着冰绸蓝衫、手持折扇的人，在此时出现在醉月楼门口，逆着逃窜的人，散漫地走来。

　　他四处看了看，眉宇间清淡漠然，似是不经意间看到梁从清：“梁兄怎么也有空来逛醉月楼了，夜窃案可寻到线索了？”

　　梁从清走到他跟前儿，倨傲地负起手，眼神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

　　“舍弟今日本该在翰文阁听王先生讲课，却跑来这里喝得酩酊大醉，一气之下，动手掀了桌子，希望没打扰到谢世子。”

　　沈砚瞧了一眼藏在桌后露出半张脸的梁从清，闲淡地笑了笑：“我无妨，倒是梁弟脸上的伤该上药了。”

　　梁从清嘴角扬起，戏谑道：“舍弟便不劳谢世子费心。只是我听闻谢世子刚大病初愈，不便多劳累，调查夜窃案的事交给我...”

　　沈砚笑着打断他，“既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让你我二人一同协助刑部调查夜窃案，君臣有道，咱们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

　　梁从清身体一僵。

　　沈砚拍了拍他的肩，略过梁从云径直上了二楼。

　　闻言，梁从清手背的青筋暴起，转身瞪着潇洒而去的那道蓝衫。

　　梁从云被兄长这一记眼神吓得直缩脖子。无辜的小眼眨巴了眨巴，手指抠着从木桌耷拉下来的红布，谢世子怎么把兄长气成这样的，好想学一下....

　　沈砚刚阖上门，听到楼下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他无言地摇摇头，转身从窗户飞身而下。

　　出巷子口时，他在摊子上丢了一把碎银，顺手拿了一顶斗笠盖在头上，遮住了半边脸，路过醉月楼正门离开了乐溪街。

　　与此同时，苏知予正在街头的木雕摊目不转睛地看着老板捣鼓着手中的刻刀和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