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之名》一梦萧瑟

12、第十二站 羊卓雍措（下）

　　许山看着那几个字，看了许久。他知道沈川坐在旁边看他，可很多话临了嘴边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自己也许也可以用文字的方式来回复，可他好几次尝试想在对话框里打些什么字上去，拇指却始终悬停在九键拼音盘上。

　　“想不出，就不用回复。”沈川低声说。

　　许山就按灭了屏幕，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向沈川表达些什么，就紧跟着说：“你也别生气了。”

　　沈川说：“好。”

　　大巴车又开了十几二十分钟，在山顶一个临时停车场停下来。小王通知大家已经到达目的地，并给了所有人二十分钟的拍照游玩时间。车厢里的旅客听闻纷纷下车，奔向景点。

　　下车点的不远处就是矗立着羊卓雍措四个大字的巨石，有许多旅客正在和耗牛合影，许山和沈川绕过人群，并排在雪地上走着，选了一处比较空旷的地方俯瞰风景。

　　远处天高地阔，湖水像蓝丝带般镶嵌在群山之间，天上的白云仿佛随意伸伸手就能招来一朵，此时耳边一切喧哗褪去，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下他与沈川两人交错的呼吸声。许山面朝大山深深吸了口鲜嫩的空气，只觉得胸中所有郁结都被眼前这圣洁宁静的一幕涤荡而尽了。

　　从眼前的这一分钟，这一秒开始，我需要一个新的起点，许山默默地想，无论未来如何选择，都要重新给自己，给沈川一个机会。

　　他们在山顶雪地里逗留了一会儿，这地方虽然有雪，但是却并不太冷，里面穿个短袖，外面穿一件外套就差不多了。山顶多云，许山看到不远处飘着一朵低矮的云，就只身走进去，可真的等走近了，却并不能摸到像棉花糖似的触感，除了眼前有些湿漉漉雾蒙蒙的感觉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地方。

　　可许山还是玩得乐此不疲，从一朵云里走出来，再走进另一朵云里，浅浅的雪地上到处都覆盖着他杂乱的脚印。沈川就坐在一块岩石上，托着下巴看许山。他曾经亲手埋葬了许山所有的天真和快乐，现在看到他终于有了些快乐的模样，不再像个复读机那样沉闷，沈川嘴里不说，心里却不知道有多高兴。

　　集合时间一到，所有人都回到大巴车上，车上继续带着他们顺着山路蜿蜒而下，大概七八分钟时间就到了羊卓雍措的湖边。这次小王导游给旅客们提供了充足的游玩时间，因为湖的占地面积搭，好几车的游客下车后一分散就没了影子。

　　羊卓雍措湖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湖水有好几层颜色，清澈见底，在阳光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远处雪山环绕，白的白，黑的黑，蓝的蓝，随便找个角度，都是一幅精美绝伦的风景画。沈川和许山踩着细沙沿湖岸缓步而行，那些被冲刷了成百上千年的细沙中藏着好些漂亮的小石头，偶尔许山会停下来捡起一块小石头仔细端详，如果喜欢就先放进口袋里，这时候沈川就会停下来等他，甚至与他一起翻找沙子里的石头。

　　湖边十分宁静，宛若天堂，他们走走停停了许久，一边感受着缱绻的风吹拂脸庞，一边弯腰捡石头，一直走到一处聚集了不少游人的地方，才重新找到凡世间的喧哗。这处大概是最佳拍摄点，全是忙着拍摄的人，大家拍摄工具也千奇百怪，最简单粗暴的就是用手机拍，也有千里迢迢扛着专业照相机来的，还有放无人机的，甚至还有人搞直播，总之场景十分混乱，简直是群魔乱舞。

　　但话说回来，这里的风景确实是极佳，不拍几张好看的照片回去，都不好意思跟朋友说自己来过西藏。许山见沈川朝着一个看上去阳光活泼的女孩子走去，两人之间一番比比划划，很快沈川就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那个女孩子。许山以为沈川要那女孩子给他拍照，谁知沈川却忽然转过身来朝自己招呼道：“许山，你来。”

　　许山踩着沙子走过去，沈川已经找好了一个位置，站在那里等他。

　　许山快要走到他身边时，觉得自己还是不太确定沈川是不是要跟他一起拍照，脚下就变得迟疑起来，拿着沈川手机的小姑娘见了，笑着说：“诶！小帅哥！你倒是跟大帅哥站近点啊！”

　　许山看了一眼沈川，发现一向冷峻的沈川眼里此刻竟也带着微微笑意，不由有些呆了。

　　“愣着干什么，过来啊。”沈川道。

　　“啊……哦……”

　　许山小跑两步，与沈川并肩而立，但他还是不敢靠太近，浑身都绷得紧紧的，脸上表情也很不自然。沈川见状，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将他拉至自己怀里。

　　许山不轻不重地撞在沈川身上，满脸错愕的面对着镜头，拍照的女孩已经麻溜按下快门，激动地满脸放光道：“对对对！就这样！小帅哥你笑一笑啊！”

　　沈川的手臂柔韧而有力量，贴着许山后颈处，一直延伸到他的肩膀。他的手很大，能将许山整个细瘦的肩膀都包裹住，许山微微侧着身，一小片后背靠在沈川胸口，他们贴得那么近，许山隐约都能听见对方鼓动的心跳声。

　　他们背后是拉轨岗日山，宁金抗沙峰悠然凌驾于圣湖之上，恍若一位傲视群雄俯仰苍生的王，女孩子按下快门的时候，太阳正好从云间穿梭到峰顶雪山之上，耀眼刺目的金光像是一道神迹，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听到各种赞美声和惊呼声的沈川和许山也齐刷刷回头，看到了这无比神圣而壮观的一幕。

　　那一刻，许山的心仿佛再一次突破桎梏，在碧玉般的湖面上腾空而起，他耳边是《天路》悠扬的歌声，双臂如自由的鸟翼伸展着，他膜拜、他敬畏、他向往，面对神圣的自然，他心中除了舞蹈再无法用其他来歌颂。

　　“如果湖面是舞台，我觉得自己可以跳上一天一夜……”沈川情不自禁道，他说完，旋即想到许山并不喜欢跳舞，就轻轻叹息了一声，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这时金色的阳光一收，大片云朵又重新聚拢在峰顶，许山目光猛地一收，旋转在湖面上的身影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刚刚的神迹不过是昙花一现，湖边的众人纷纷扼腕叹息，许山有些怅然，又对自己感到无可奈何，他用力甩了甩头，将那些还未消散的残影甩了个干净。

　　“怎么了？”沈川问。

　　许山迟疑了一下，总不能说自己刚刚在雪山下跳舞的事情，就轻咳了一声道：“没什么，阳光有些晃眼。”

　　沈川“哦”了一声，上前问给他们拍照的女孩子要回手机，他打开相册一张一张的翻看，发现有几张真得拍得很不错，就把其中一张放大一些给许山看。

　　那张照片拍得挺自然的，许山和沈川都不那么严肃，两人嘴角都是带着微微笑意。许山忘了自己当时笑没笑，但此刻看着照片里沈川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他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意。

　　沈川点开微信，想要将那些照片全部发给许山，然后他发现许山的头像变成了一颗托在掌心的爱心形状的小石头，那块石头是沈川在细沙下翻找出来给许山的，许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石头拍照做成了自己的微信头像。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折返回大巴处。

　　小王正在清点人数，他大约对沈川挺有印象的，老远就已经在招呼他。两人上了大巴，又等了几分钟，车上的人就到齐了，司机将他们送到山脚下一处用铁皮临时搭建的棚屋前，这处简陋的棚屋就是他们中午要用饭的地方。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众人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管什么环境恶不恶劣，钻进棚屋里坐下就吃。

　　十个人十双筷子，一桌菜风卷残云，往往有些菜还没转到面前就已经没了。

　　许山举着筷子，只来得及夹上一些别人不大爱吃的蔬菜萝卜，沈川见状，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捂了一上午的鸡蛋，敲开壳剥出里面白生生的蛋，将那只蛋夹到许山面前的空盘子里。

　　许山扒拉白饭的手一顿，抬起头。

　　沈川起身说：“我去要点酱油。”

　　沈川去端了一小碟酱油，等他回来，那颗鸡蛋已经被一分为二，一半在许山盘子里，一半在自己盘子里。自己盘子里的那半个，看上去还大些。

　　沈川扬了扬眉毛，将酱油碟子推到许山面前。

　　“谢谢。”沈川说。

　　其实早上许山是亲眼看到沈川将鸡蛋带走的，只是没想到他这一路带着，竟然是为了给自己存口粮。可沈川也没夹到什么菜，他早上也没吃什么，许山觉得沈川肯定也很饿，这一整只鸡蛋都给自己吃，许山是无论如何咽不下口的。

　　“是我……该说谢谢。”许山低头，耳根子又红了。

　　沈川看他把蛋黄抠出来搅拌在饭里，又拌了点酱油进去，一副很熟练的样子，大概在自己没看到的地方，许山经常会这样吃。沈川想了想，觉得自己回去之后或许有必要学几道拿手的菜，去改善一下许山的伙食。

　　沈川这么想着，忍不住牵了牵嘴角，一口就将自己盘子里的半个鸡蛋吞下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