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陷阱》靠川而眠

1、第 1 章

　　徐睦洲自杀那天，刚好是徐雾的十五岁生日。

　　他已经和徐睦洲离婚的母亲因为这个理由被叫回来，但最终又因为徐睦洲的疯狂决定彻底离开。

　　“我已经受够了……”徐雾听见孟婉难掩疲惫的声音，“不要再试图控制我的人生了，徐睦洲，我不是你养在笼子里的专属宠物。”

　　他的父亲爱他的母亲，毫无疑问，只是徐睦洲的爱是有毒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允许自己的妻子和别人交流，哪怕只是一句话，不允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不顾她的意愿把她关在家里。

　　原本温柔的表象褪去，最后留下来的就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偏执狂。

　　而当他爱的人终于不堪忍受决心离开的时候，徐睦洲的世界也就那么轰然倒塌了。

　　徐雾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把匕首插进自己的心脏。

　　血溅出来落在生日蛋糕的卡片上，上面商家用彩色笔写着徐雾十四岁生日快乐。

　　他的父亲并不记得自己儿子的实际年龄，这只是他用来诱哄自己妻子回来的陷阱。

　　徐雾一直知道徐睦洲不喜欢他，他的父亲嫉恨自己这个从出生起就夺走了自己妻子一部分注意力的孩子，他只把他当成拴住妻子的锁链。

　　但爱会被消耗，孟婉和徐睦洲离婚的那天，孟婉对他说对不起，那个时候徐雾就知道，孟婉已经很难对他这个仅仅起到人质作用的儿子抱着和从前一样纯粹的爱意了。

　　没有人会喜欢铐在自己脚上的铁铐。

　　看见徐睦洲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徐雾的脑子有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等他回过神手指颤抖地去打急救电话的时候，他看见徐睦洲无声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徐睦洲当时的表情很平静，很低的声音，语气像是劝告，在徐雾的记忆里，那也许是对方最接近父亲这个角色的时刻。

　　“不要喜欢任何人……”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但徐雾已经听懂了徐睦洲后面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

　　不要喜欢任何人。

　　不要变得和他一样。

　　害人害己。

　　*

　　徐睦洲葬礼那天，来的人并不多，徐睦洲生前没有几个交心的朋友，他的世界里只容得下一个孟婉，徐雾的爷爷奶奶几年前就已经去世，最后家属里也只有徐雾一个人在场。

　　他的母亲没有来。

　　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孟婉已经在徐睦洲那里受到了太多的伤害，她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直困在过去。

　　孟婉私底下问过徐雾以后要不要和她一起生活，他的母亲终究还是心软的，但徐雾还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有个男人一直在追求孟婉，对方对孟婉很好，可以给孟婉安稳幸福的生活，和他不一样，他只能让孟婉午夜梦回时想起那些过去的噩梦。

　　这并不是为了成全，说来很可笑很矫情，徐雾只是希望借这种方式，让自己最后留在母亲那里的印象变好一点。

　　希望对方以后想到自己的时候，自己不再是她的束缚。

　　之后徐雾就一直自己生活，谈不上什么就此开始新人生，只是被时间推着往前走，就好像一切真的都已经过去了一样。

　　大学的时候，徐雾进了学生会。

　　学生会的学长带着他在学生会里闲逛，快走到会议室的时候，他们在门口看见有人正在和教务处的老师讲话。

　　很高，优越得让人晃神的眉眼五官，目光平和疏淡。

　　学长笑着和他介绍那是他们的学生会长，虞衍。

　　成绩好，家世好，平易近人，加上出众的外貌，这样的人自然很受欢迎，徐雾当时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虞衍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同在学生会，他们也不会产生什么过多的交集。

　　事实也的确如此，徐雾并没有什么见到对方的机会，他们的人生是两条平行线，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插曲是在大二下学期，孟婉的现任丈夫找上了他。

　　对方就是当初追求孟婉的男人，他确实对孟婉很好，就算并不是很喜欢徐雾，也没有太过明显地表现出来。

　　徐雾没有意外，谁会喜欢自己妻子前夫的孩子，更何况如果不是他，孟婉其实更早就能脱离苦海。

　　男人没有做任何铺垫，公事公办地表明了自己这次的来意，徐雾早已成年，而他和孟婉即将拥有一个孩子。

　　而他们的家庭不算穷困，但也算不上富裕。

　　徐雾静静地听着，孟婉之前给他的生活费徐雾都没有动，他的日常花销很少，打几份工也能维持生活。

　　他打算把那些钱还给他们，但面前的男人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给了他一张银行卡。

　　“我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我来不是想跟你说生活费的事，你上学需要的钱我依然会付，只是我希望，从这之后，你不要再和孟婉联系了。”

　　“徐雾，”没等徐雾开口，男人就看着他一字一顿地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你妈妈每次和你见完面，回去都会做噩梦，几天几夜地睡不着？”

　　徐雾垂在腿边的手指僵住了。

　　“如果你还爱着她，”男人最后说道，“就请放过她，不要再让她为那些过去痛苦了。”

　　徐雾记不清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的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只要不经常在孟婉面前出现，总有一天，他的妈妈会忘记那些过去，总有一天，他的妈妈看到他不会再想到痛苦。

　　但都是假的。

　　有些伤痛根本过不去，他的存在就是一根刺。

　　他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耳边倏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同一时间，有人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下一秒，司机的骂声和闹市街区的车水马龙嘈杂声响一齐放大了无数倍，但贴近落在耳边的声音却很温和。

　　“你还好吗？”

　　是虞衍。

　　徐雾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学校里的人，他下意识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糟糕的状态，又或者问他为什么走路不看路。

　　“……谢谢。”

　　如果不是虞衍，他现在可能已经躺在了地上，骨头被车轮碾过，如果自己死了，那倒还好，如果他苟延残喘，说不定会被他母亲现在的家里人当成他用来吸引注意力的手段，不入流的小把戏。

　　好在虞衍什么都没有问，他带着徐雾走到安全的街道边上，再三确认过他确实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家之后才离开。

　　徐雾当时愣愣地盯着对方的背影看了很久。

　　对虞衍来说，那可能只是随手的一次帮忙，并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部分，但那天之后，徐雾却总是下意识地在学生会的人群中找虞衍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因为继失去父亲和失去母亲之后，他终于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于是便只能试图抓住那一点虚幻的温暖聊以慰藉。

　　哪怕对方根本就不认识他。

　　虞衍不认识他，这件事徐雾那一天就发现了，他当时出于好心问他的学校，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其实就跟他同在一个学生会。

　　之后虞衍应该也没有记起过他，学生会的成员那么多，徐雾只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会被忽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虞衍不认识他，徐雾对他的关注却日复一日地多起来，一开始只是隐在人群中看他，到后来，他有时候看见虞衍从教室里出来，会鬼使神差地跟着对方走好几步路。

　　徐雾经常撞见有人和虞衍告白，虞衍性格很好，哪怕是拒绝的话说得也很温和。

　　他有时候想过自己去告白会怎么样，但答案很明显，虞衍会拒绝他，当然会拒绝，这是根本不需要思考的事，徐雾想，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性格。

　　所以只要能看着就好了，他这样生活在阴影里的人，只要能看见就应该满足——

　　“徐雾，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驰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他是徐雾同专业的学长，也在学生会工作，同为在本市在上大学的人，他们周末回家搭车时经常会碰见，偶尔也会顺路一起走一段。

　　他知道徐雾的家并不在这个方向。

　　虞衍站在方驰的旁边。

　　他的目光静静地扫过来，可能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徐雾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家的确不在这边，他是偷偷跟过来的。

　　一个卑劣的跟踪狂。

　　徐雾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父亲是有病的，而他身上流着和那个男人一样的血。

　　稍有满足就会得寸进尺，直到最后像他父亲一样做出无可挽回的事，哪怕对方一开始只是走在街上，很随意投过来一道视线。

　　“徐雾？”

　　不要再继续了。

　　“我来……找我的朋友。”

　　他的表情和语气使他的回答并不那么令人信服，但好在方驰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徐雾看着两人离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的背影早就已经彻底消失在街头，他才慢慢地转过身。

　　虞衍不记得他。

　　这样也好，徐雾想。

　　他这样的人，永远不要认识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