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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两边下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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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如有实质,像是一堵正在缓慢抬升的墙,要将见生埋入其中。
见生盯着祁非时的双眼,唇瓣轻启:“因为我弱,便不该活下来?”
“因为其他人都死了,所以我也不能独活?”
他抬起一只手,在那两人眼中,这是一只柔弱无力的少女的手,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凡人的手。可这也是握着桃枝剑,再将其狠狠刺入秽龙额间的手,
“即使小小雩女,也想求活。”他平静道,“我的命不值一提,却也不想作为一个祭品,稀里糊涂地送死。”
“更何况……”他的声音低下来,“那个瞎子救了我。”
痛苦从心头升腾而起,他攥紧拳头,哑声道:“我逃出来了,他呢?他会不会死,他如今怎样了,我的命,是他给的。”
“唔,那个瞎子,我也没有见到,”夙紫起身,“小丫头,我佩服你的决心,但是你的确太弱了,此番变故,不是你这样的人该掺和的,不如好好躲在一边,保住性命再说。若是还能活下去,我倒是很乐意带你回岐北。”
她说着,丢出一个小小金环,叮啷作响,旋转着到了见生头顶,倏然变大,用无形屏障将他严严实实笼入其中。
见生惊诧抬头,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和动静都远离他而去,他像是一只被关在水晶瓶中的蚂蚁,徒劳拍打几下,就只能徒然坐下。夙紫满意地看了一会,开口道:“这小丫头倒是有些资质,等此间事毕,我想带她拜入左青小境,做个外门杂役也行,总好过在凡世间摸爬滚打。”
她说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祁非时一动不动,眉眼低垂,似乎在想着什么。
夙紫倒是极少看到他这样神游天外的样子,便刻意抬高声音:“你说呢?”
祁非时眼睫一动,回过神来一般,轻声说:“都按师姐说的办。”
“啧。”夙紫无趣,她将妖刀乱紫重新收回脊骨中,“依你看,如今该怎么做?”
祁非时沉默一会,忽然问:“方才说的瞎子,是河东道记相?”
“正是。”夙紫点头,“我觉得那瞎子命硬得很,死不了,估计是陷在什么麻烦里,一时半会出不来罢。”
祁非时:“按师姐所说,那瞎子是姬氏的人?”
夙紫:“错不了。”
“我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祁非时起身,“此番诏令,是监天司借了廖师兄的死,在下注。”
各大宗门名义上臣服于大周紫宸殿,事实上,却是各行其事,尤以把持天下灵脉的南华宗、西洲城、浮花宫为首。
即使有监天司在其中调和,矛盾也是与日俱增。
宗门跋扈、修士残暴,敕令不出州府,天家形同虚设。
偏偏此时,十二都天阵滞行,浩瀚海与神州界障残缺,截教崛起,秽生横行。
“监天司想招揽秽生?”夙紫匪夷所思道,“无论如何,修士都是人,那些东西,连是什么都说不清楚,监天司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什么东西都敢要?”
祁非时笑了笑,笑意冰冷。
在上位者眼中,只要能巩固权力,什么都可以成为手中刀剑,朋友、亲人、老师、学生,随时可以抛弃和背叛。
修士、抑或秽生,世家、还是宗室,都不过是工具。
廖季身份很特殊。
他是南华宗的弟子,是玄都道记相,也是浮花宫曾经的琴师。
一颗石子,足以搅动一潭春水。
祁非时对这位师兄印象很淡,不过也不奇怪,他对大部分人的印象都很淡。
只记得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身姿清癯,脸上一道长疤,总是抱着一把琴。
据说曾经是个很多情的人,为了一个女人,离开了浮花宫,在世间流离许久,因着一首曲子,被罗衍真人收入门下。
再加上那个瞎子……
他目光一沉,方才见生说话的口气,让他莫名奇妙地,很不舒服。
而且,姬氏一族的瞎子,让他想起了幼时,曾听过的一个故事。
属于大人用来恐吓孩子的那种,有着千年帝京特有的空洞和寒冷,充满了血腥和阴谋的气息。
讲故事的人本就是疯疯癫癫的,长发太久没剪,几乎长到了脚踝,枯草一般将瘦小的躯体包裹其中,只露出一只凸出的、满是血丝的眼睛。
那是他的姐姐,祁家最尊贵的嫡长女,曾经名动京城的明珠。
“……帝君疯了。”她抓住幼弟的肩,近乎气声般在他耳畔呢喃,“他偷走了我的阿奴,要把他献给长生天,我那么小、那么小的阿奴……”
她说着,哀哀地哭起来,又尖又细,像是什么兽类在呜咽。
阿奴是姐姐的儿子,据说刚一出生就夭折,姐姐悲痛过度,疯了。
她逢人便会絮絮地说,阿奴不是死了,而是刚生下来便被拿走,去做了什么古怪神灵的祭品。
可是,谁敢拿皇子去做祭呢?
“……你相信我的,对不对,阿非,你信阿姊的,对不对!”她用力摇晃幼弟的肩膀,嘶吼着,哭泣着,这里是冷宫,朱红屋檐下只能透过一线微光,永远不见天日,她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祁非时也曾想过,等自己长大了,便要想尽办法,将阿姊带出紫宸宫,随便哪儿都好,那个庞大的、华丽的、阴森的宫殿,是会吃人的,吮尽骨头,连一滴血都不剩。
近百年前的往事,故人已成黄土,终究是什么也没有做到。
谁曾敢想未来,谁将今生作付?
“庙堂之事,自有庙堂的解决之道。”祁非时想起那个年轻的、拦在自己和蝉香子之间的归藏府书生,“师姐,我遇到了一个人,他的身边,或许会有答案。”
见生被关在夙紫的界障之中,什么也听不到,只能看着两人嘀嘀咕咕,心里盼望他们赶紧离开,自己好去想办法查找瞎子的下落。
半晌,两人似是交谈完毕,忽地一起回头看了他一眼。
见生警惕,刚要起身,就见一团青绿光芒冲着自己飞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挡,那团光芒便融入他的手背皮肤上,渐渐显出一个九枝盘绕的符印来。
夙紫挑眉:“你竟给她打上了界印?”
界印是南华宗特有的术法,可以凝聚修士神识,在专属的灵器和法宝上打标。
既可以向觊觎者宣示威压,也可以随时掌握灵器动向。
夙紫:“说好了,她是我先看上的,就算带回左青小境,也得去我的敦与谷。”
祁非时:“师姐多虑了。不过是担心他节外生枝。”
见生在手背上抠了半天,那九枝盘绕的图案却愈发鲜明,中心似是簇着一个小小的“非”字,碍眼极了。
他气闷不已,余光一瞥,却发现那两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见生又等了半盏茶时间,没有异状。
他看一眼手背上的界印,横下心,决定先不去管这个,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传音符。
犹豫片刻,他选择先联系文弃儒。
毕竟不了解瞎子现在的处境,万一给他惹了麻烦……见生心一沉,将传音符举在眼前,看着拇指盖大小的阵盘一闪一亮。
半晌,无人应答。
见生担心是自己弄错,将巴掌大的符箓举在眼前,正要细细查看,就听从里面忽然传出文弃儒的声音:“妈呀,竟然是苻兄!小生还想着你肯定是活不成了!”
见生:“……”
就当这是一句好话罢。
“我没死。”见生快速道,“你如今在何处,可有见到……记相大人?”
后半句问得迟疑,他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见到了啊。”文弃儒爽快道,“此刻就在小生旁边。”
见生:“……”
见生:“……可否让我和他说句话?”
文弃儒看了一眼瞎子,为难道:“怕是不太方便。”
见生急道:“为何?”
因为瞎子,好像疯了。
文弃儒攥着传音符,发愁地蹲在地上,不远处,站着脸色阴沉的邵化辰,和疯疯癫癫的瞎子。
地上还并排躺着昏睡的阿鱼嫂和雩女阿沅。
“看看你惹出的祸事!”
邵化辰骂道:“还在和谁嘀嘀咕咕,赶紧过来,给我把事情解释清楚!”
文弃儒一个头足有两个大:“辰师兄,你这么说怕是不太公道,这事又不是我惹的……”
“别废话!”邵化辰怒道,“放下你的传音符,现在、立刻、马上,跪在地上给我讲!”
“……他不知道。”
传音符里传出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带着灌城特有的鼻音。
见生对着传音符,一字一句:“雩祭中发生了什么,只有我和记相大人最清楚。”
“想知道的话,先把我救出来。”
邵化辰快步走过来,先是狠狠瞪了文弃儒一眼,方道:“你是何人,身在何处?”
“我是苻见生,正在容云城中。”
见生环顾四周,简单描述了所在的宅邸样貌,“……是被捉来的,具体位置也不清楚,但是宅邸大致如此,你们可以来寻我。”
“是那位小友啊……”一直坐在角落的蝉香子突然桀桀笑起来,“老夫可以去接他。”他说着,舔了舔嘴唇,看得文弃儒毛骨悚然,连忙去拽自家师兄的衣袖,“辰师兄,这老变态怕不是要吃人吧,可不敢让他去啊。”
拽了几下拽不动,一抬头,就见自家师兄怔怔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这边,蝉香子已经起身,舒展手臂,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文弃儒也不知自己师兄是出了什么情况,心急之下,挥着手臂想要拦在蝉香子面前:“我去,我去找,容云城我来过一次,还算熟……”
蝉香子脸色阴沉下来。
一道几不可见的寒光从文弃儒眼前划过,他的衣领被人扯住,硬生生拖开几步,瞎子黑漆漆的手从他肩头越过,抓住了那根傀丝。
“苻……见生……”他低低地念,松开手,断成几截的傀丝落在地上,蝉香子脸色更难看了。
“苻……见生……”
他拽住文弃儒,拎口袋一般将他拎起来,脚步踏上窗棱,眨眼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两边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