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第三十九章：与殷姝的谈话（已修改） ...
-
隐迢城内近来忽有些回暖了，门前院里又晒起了纱衣，刚挂起的棉门帘被挽起。
薛神医挎着菜篮子漫步在东市，心里惦念着妻子早间说想吃桂花蜜藕，比对了半天才挑了一家最鲜嫩雪白的藕来。他侧着身子挤进那人堆里，任是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是薛神医。等他再挤出来，已是满脸通红。
“薛大哥，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没等薛神医找到声音的来处，微生妩娘就跳上了他的后背，差点将他压倒在地上。他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体，急道:“还当自己是几岁的孩子呀?快下来。”
微生妩娘这才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见薛神医问她:“怎么跑这么快?“
她悻悻地笑了笑，喘匀之后就严肃下来摇摇头道:“你快去找我大哥，他这回可遇到大麻烦了。”
“怎么回事?“
微生妩娘拉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到人少的地方后才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道:“殷少主被蛊师打伤了，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阿兄也没辙了，大家都急得团团转。你快来吧。”
薛神医刹那间有些气凝，想问些什么又止住了。
两人急急忙忙地往明月山庄赶去，没想走到半路忽然被老和尚截了道。
“老薛，你做什么去?“
给人治病。“微生妩娘拉着薛神医绕开他继续走，薛神医却突然停下问他:”你又在做什么?”
老和尚笑了笑道:“我来你家讨茶喝，听你夫人说你出去买菜买了大半天没回来，就来找你回去喽。现在好了，既然你有事就走吧，我帮你把篮子提回去。”
说着他就伸手要去拿篮子，薛神医错开他的手道:“你既然没什么要紧事，那便随我一起去吧。”
“你是大夫，你治你的病，我去做什么?“
“就……”
微生妩娘见他们二人拉拉扯扯没个结果，索性大叫着打断他们道:“别再吵啦!”
她指着老和尚道:“你你你，薛大哥让你去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到底去不去?”说完，她把指关节挨个捏响:“人命关天，你别逼本姑娘动手啊。”
老和尚见薛神医憋着笑，白了他一眼:“哪儿来的丫头啊，走就走。”
他大跨这着步子往前走。
后面的二人齐声喊:“走哪儿去?这边儿!”
走进明月山庄，再次见到舒比鹤倒有些百感交集。可不等他们叙旧，众人的目光便重新回到了殷姝的身上。薛神医用他惯用的法术检查殷姝的伤。
随着一步步的深入，他愈发觉得胸腔闷重，后背一片冰凉。
经脉破裂，穴位受损是真，蛊毒却是假。一般的术医师对蛊术不解之处繁多，可对于钻研了几十年蛊术的他而言，这又怎么能瞒过他?
他只好先假以言辞将众人屏退:“我可以为少主修复经脉和穴位。不过想要知道她中的是何种蛊术却还需要一些器物和草药，并且还需要诸位先请回避。”
舒比鹤点点头:“需要什么?”
“定分丸，一盆热水，干净的帕子，这帕子最好是殷少主自己的。还有长眉香，芷轩花……”
等到东西齐全，众人也都离开，薛神医施了一个法阵，隔绝里间与外面的声音往来。
他深呼了一口气，转身向沉睡的殷姝行了一礼道：“殷少主所中蛊术，我无解。”
不出他的意料，殷姝闻声便徐徐睁开眼睛，微锁的眉心轻颤。薛神医正要走上前去将她扶起，她抬起手来打断他，继而示意让他坐下，自己虚弱的身体则慢慢地半靠在叠起的枕头上。
她笑道:“薛神医，失礼了。”
“少主重伤在身，不必如此。”
“薛神医方才说，此术无解。”
薛神医抬头看她:“无妨。我无解，殷少主有解。”
往日的朱唇褪去了大半色泽，可她抿嘴笑起来却美得别有一番。她看着薛神医，仿若在看多年的知己挚友。过了一会儿，她收住笑，带着些许肃然道:“薛神医，我需要一年的时间。”
薛神医知道自己不该问，可往日谨慎的心却不巧地松懈了片刻，就在这一片刻之间，他问：“什么?“
“我需要这样的一年，能让我待在隐迢，不涉江湖，不谋朝堂。就这样安安稳稳地渡过这一年。”
“你这是……为了崔姑娘。”他的眉头渐舒。
殷姝顿了一下。
“不是。“
“不过是在这几个月以前，我总以为我足够了解二叔，可现在我却渐渐看不懂了。而一旦我回殷家，他们都在我看不见的暗处，时刻等着要把我拉入局中。我还不能入局，而是需要时间去弄明白一些事情。你明白吗?”
薛神医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殷少主尽管吩咐便是，并不必与我说这样多。“
“我知道你只想治病救人，不愿意牵涉太多。所以有些话，我反倒不怕与你说说。”
殷姝忍着头痛挽起清袖，见臂上又渗出细密的血丝，用食指抹去。
“少主身居高位，为何却不能宽恕他们一回呢?”安静的室内忽然响起薛神医的声音。
他常年行医的手染.上了草药的清苦味，自谈话之初便缠绕在他鼻息中，这本应该让他更清醒。可他一说完这句话，顿时满脸煞白，如芒在背。
长阜关一别，他在去相湖遇上老和尚之前还绕道去了理阳，为了一味药。途中有人认出他来，向他求医，他没法不理会。那人便领了他去了林家庄，谁知往日的钟鼎世族成了一片死寂，门前凄冷，人影寥落。林氏祠堂前有很多仆从在擦拭地面，他本着好奇走进去，看清里面的景象那刻，犹如一柄冰刃连着心脏穿喉而过。
那些鲜血一层叠过一层，纵使人为地一遍遍擦洗，依旧没能抹去那些斑斑暗红。有一处血红异常深，他无意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瞧。
那处深红像极了人形。
“是我言辞有失，少主只当我从来没有……”
殷姝打断他，满面内疚：“你没有说错。林家庄的事情是我办得不妥，有辱门楣。如若再来一次，我定然不会将生符交给崇溯。他在二叔身边谋事，自然心狠些。此遭惊吓到先生了，真是对不住。”
“少主言重了。”薛神医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诧异之余，目睹惨状后时时紧张的心绪也安宁下来了不少。这本是没有道理的事，可他也不再愿意去追究，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的双手置于胸前，作叉手礼问:“既然如此，我便先行为少主疗伤。“
殷姝点了点头。得到示意后的薛神医将她的帕子放入热水中清洗。
忽然，殷姝闭着的双眼又睁开。
“崔姑娘受伤了么?“
“方才行事匆忙，并没有瞧出她身上有什么伤。“薛神医皱眉想了想，得出这样一个没注意的委婉说法。
“劳请薛神医一会儿去看看，切记不能留下余毒。”
薛神医将帕子从水里轻轻拿起，落回的水珠发出一连串“嘀嗒“声。
“这是自然。”
帕子展开放在桌上，他把几样准备好的草药碾碎包在帕子里。
“薛神医，从前我有一个朋友，说要把他的心解给我看。”
他笑了笑，只当是什么少年人之间的情话罢了，可惜找错了人。
“少主信了么?”
“不信。他和我说了很多，说他的母亲与他相依为命多年，盼着他成材当官却早早地撒手人寰，他为同村的姑娘讨公道却被断了科举之路。后来他又去南海找一样稀世奇珍，结果白白被人骗了……可纵使他说了这样多，我还是不信他。“
“这样的话，任是谁也不会相信吧。”
殷姝笑道:“可我答应他了，我答应帮他在殷家得到重用。”
“这是为何？”
“我不信他。只是我那时候想，我大概需要这样一个人，可我连他是谁也不知道。薛神医，你说这是不是特别有趣?”
“的确……有趣。”他已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只能勉强这样答道。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做一件事情，也可以不用知道为什么，不用计算得失，不用瞻前顾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