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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旧事 ...

  •   我再次离家,是沿着村旁的那条河走的,那一路上常有人家,偶有荒店,故而也不用愁大半夜的没地方去,或者睡林子里被狼叼走。想来我这一副慈悲和尚的模样,到哪儿投宿都很容易。

      是八九月的天,时冷时热。

      我到了一个渡口,水光潋滟,波光粼粼。河的对岸是珪阳城,我那时正打算从珪阳南下去隐迢看英雄大会。英雄大会由上官世家和当年的天下第一楼挽月楼一起操办,三年一次。顾名思义呢,就是天下修习之人来此比武,只不过他们明令要求的是三十岁以下少年侠士。

      有不少人都是在英雄大会上展露头角的。

      上官泌十九岁就去过,还一举夺下了那年的魁首。不得不说,真怪不得上官老家主拿他当亲儿子养大。

      在那条渡船上,我头一回看见上官纪。她坐在船头上侧对着我,身着湖色与鹅黄相间的衣裳,细看还有细碎的淡红暗纹,腰上别着一对青色纹鹤短剑,满头青发垂至腰下。

      我走过去,双掌合十道:“女施主生得好面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去过的庙比你见过的和尚还多呢,怎么就偏偏记得你这个老和尚?”她朝我回礼,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像极了上官泌,眉眼间透着肆意洒脱,胸有成竹得好像全天底下都没有能难着她的事。

      我料到她九成也是个干脆利落的人物,便舍弃了那些个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地说:“我倒是还记得,有一位姓上官的公子曾与我相识,不知道姑娘与他之间是什么关系。不然,二位怎么会长得这样相似?”

      当时的我自己迫切地想得到上官泌的消息,自然要更有诚意地自证,于是我很快就想到了上官泌很多年前给我的那块莲花玉佩。

      不曾想,还没等我拿出来,她就先站了起来,带着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把我左瞧右看的。末了,她拍手笑道:“照你这身行头,想来你就是天问前辈了吧?你说的上官公子是我阿爹,他唤作上官泌。对么?”

      她是说对了,可这下就轮到我一头雾水了。

      “你阿爹经常和你说起我么?”不然,你又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的?

      “这还不容易么?我阿爹说过,天问前辈是他见过的和尚里面,唯一一个会把胡子留起来,还扎辫子玩的和尚了。我原先还以为他胡说的呢……”

      上官纪笑着跳过来,摸了摸胡子扎成的辫子:“没想到,竟然还是真的。”

      我出家以后,上官泌曾来过那座寺庙,还住了一段时间。说起来,若年少时的相遇只是微不足道的萍水相逢,那么那些日子才真正让我们变为无话不说的至交知己。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那你能告诉我你阿爹在哪儿么?”我看着她的眼睛,这是我怕别人说胡话蒙我而有的习惯。

      上官纪一听这话就稍低了头,让我顿时就只能看见她的前额。我欲再发问,她却又转过身去,这下就让我一点儿也看不到她的神情了。

      “他走了,去和我阿娘一起了。”湖面上的白雾浩渺,水波不兴,一切都很平静,像她的声音一样。

      那年是天授三年,上官纪十九岁,也是上官泌走的那年。

      我不太记得清后面的事了。我是如何接受这件事的?又是如何安抚她的?我全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后来告诉我说,她要去英雄大会,她要和她父亲一样,要年少成名,要大放异彩。

      “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也可以向阿爹一样。”她抬起手臂,宣誓般地告诉我。

      我寻故友不得,但因为上官泌,我还是陪她去了。一开始,我还觉得她资历尚浅,想做她半个军师为她出谋划策。不成想,她那时年纪虽小,却已然有十分的聪明了。纵使很多人的修为略高于她,她却往往能窥得招数中的破绽,以巧取胜。

      然而很可惜,这些小手段在遇上修为功法远高于自己的人时,用处微乎其微。所以,那次英雄大会的魁首之名给了上官世家的少主一一上官无袖。挽月楼曲桑氏二公子曲桑垂次之。上官纪再次。

      “此场胜出者,为挽月楼曲桑垂……”

      上官纪从台上走下来,一言不发。她走得很快,几乎是“哗”地一声就从我身边擦过去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神色。

      我在后面跟着她,直到她将我隔在了客栈房门外。我见她这样,就打算先去让店小二备下几道好菜。可我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房内传来:“呸!真他娘的晦气!”

      而待我拿着几样小菜进去时,一直假装没有看到桌腿上沾到的鲜血。

      “今早的包子真难吃,一口都是遭罪。尝尝这个吧,看起来很不错。”我将碟子放到桌上,一面用余光去看她。

      她向我道谢的时候略带了些笑意,其他时候则是很平静,还拿起勺子给我盛汤,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不过她吃到一半的时候看了看窗外,那里是挽月楼的方位。

      她忽然笑了,还问我:“你觉得,那个曲桑垂长得如何?”

      “你看上人家了?”我惊讶得连嘴里的东西也忘记嚼了,因为我当时真是这样想的。

      她却噗嗤一声地笑出来,还连带着持续笑了老半天,就像听到了很可笑的笑话一样。好不容易停下来,她又说:“你别管,只说他好不好看就完了。”

      我眨了眨眼睛,很想找人求救。救命,照这丫头的样子,我怎么知道她想听什么样的回答?不过平心而论,那小子确实长得挺白嫩的,走起路说起话也有模有样。

      经过一番思索斗争之后,我“咕嘟”一下将肉吞下,说道:“不好看。”

      她满意地笑了:“英雄所见略同啊。只是不知道,他那门牙要是少掉几颗,会不会更难看?”正说着,她还将一张空碟子拿起来转着看,那神情动作,就像是在找一个角度,好让她最趁手地将曲桑垂的门牙砸掉。

      我咳嗽了一声,提醒她:“你要是轻功再好一点,我保证双手双脚支持你这样做。”

      她冷哼了一声,放下筷子:“武功好有什么了不起?他还不就是一头蠢猪,等我再练几年,非要当着满街人的面把他打到满地找牙不可。”

      后来,她天还没黑就睡下了,而我到不远处的一个酒馆打酒去了。回来的时候,恰巧有几个穿戴整齐的人走过来,行了一礼说他们是上官家的人,想接上官纪回上官府去住。

      然而,当我进到她房里时,却看见她满脸潮红,上手一摸才知道她发了高烧。于是我就将那几个人尽数赶走了,转而跑去找了许神医来,我们在那之前就曾见过一面。

      他把完了脉就问我,她和谁动过手?

      我说,这几天动手的人多着呢,我一个一个的怎么认得过来?不过,今早有一个叫曲桑垂的,对,肯定是他,她一回来就吐血了。

      我赶忙指了指桌腿上的血迹给他看。他点了点头,说他有法子了。随后让我先出去。

      我方一出门,就有一个青衣女子朝我走来。而我望向她的第一眼,就立即给了我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是一种悲伤与疲惫的杂糅,却又有着不同常人的柔和儒雅。

      “前辈,晚辈上官氏,名无袖。”

      “你是上官溯的孩子?”

      她点了点头,随后又问:“她醒了么?”

      “没呢,你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许神医背着药箱出来了,他朝上官无袖施了一礼,随即道:“那人下手重了些。不过,多调养几日就会恢复如初的,二位也别太担心。”

      许神医走了,只留我二人在门外。令我诧异的是,她后来问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你们师姐妹前几日在英雄大会上不是见过面了么?你冷言冷语的,还尽说什么‘学艺不精就别卖弄’的话。你仔细想想,那些是不是你说的?”

      她贵为上官世家的少主,如今却站在门外被我那样地训斥讽刺。可她一句也不反驳,直到我噼里啪啦地说了个痛快之后,她才又说:“我很快就走,你只不告诉她便好了。”

      我也没办法,就让她进去了。横竖我也打不过她。

      上官纪醒来后不久,我就告诉她:“你那个师姐来过了。”

      她差点将汤药喷我一脸。替我胡乱地擦了一通就拽着我的胳膊,问我是不是真的。

      “你干什么?把我胳膊都拽下来了。一点儿都不像个伤者。”

      她立时松开了我,将双手背在身后,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随后眨了眨眼睛问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嘛?”

      “我骗你做什么?她可是看了你好一会儿才走呢。怎么了?你们吵架了?怪不得你放着上官府的大宅子不住,跑来住客栈。”

      她那日没有再跟我说她和上官无袖的事,不过又问了我一件事,依旧与曲桑垂有关。

      “我与他,谁更好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那小子的长相,只看了她一眼:“傻丫头,咱干嘛要跟丑人比啊?”

      上官老家主很喜欢曲桑垂,一直意欲撮合他与上官无袖的亲事。这件事情,我在好几年以后才知道。而上官纪,早在她十四岁以前就知道了。

      他们俩的婚事最终都没成,如今想想,多半是上官纪从中作了不少梗。至于具体做了什么,我就说不出来了,因为上官纪的伤好了之后不久,我就去云游四海了。而她呢,又留在了隐迢的上官府。

      再见她时,是几年之后。我们在淮水城里最好的酒肆喝酒,她醉得有些过了,就说起胡话来,我凑近去听,听见她说:“老和尚,老和尚。你知道么?只要她说一句……她说……她想要我留下来。她这样说……我……我就永远都不走了。”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不这样说呢?她只需要说一句……”

      为什么呢?我知道为什么,是在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

      我最后一次见到上官无袖,她已经是家主了,行事凛然,渊渟岳峙,就是说她有一代明相的风度也不为过。可当我在她面前说起了上官纪,她的神色立时就变得不一样了,又是从前的悲哀和未曾见过的柔意。

      “如今的上官家不是一个好去处。她这个人呀,自小与旁人不同,与我也不同。她是云中鹤,是林中鹿,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散仙姑娘,她不应该与我们为伍。前辈,就当作是为了她吧,若有朝一日,世道陷入混沌,记得让她走得越远越好。”

      这些话,我从一开始就想说给上官纪听,她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得多乐呢。可惜再也不能如愿了。因为在几天后,我就与许神医一起被困在了那个该死的墓穴中。

      凡间情爱什么的,老和尚我不明白,也看不懂。我看着她们为此彷徨哀痛了那么多年,却什么也没有等到,有什么值得么?

      诶……还有一件,你们说啊,上官纪到了最后,究竟知不知道:她是她的“独一无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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