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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章:陶然共忘机 ...

  •   鸟鸣婉转悠扬,声声落在金色的黄昏。

      “这日光底下的不晒么?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崔翎昭俯身埋在花丛中,青色的衣裳搭在花枝上,随风微起。她闻声抬起头,老和尚在笑吟吟地看着她,洁白的头顶在发亮。

      她知道他的话从来都是最多的,就连忙对他做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哎呀你小声些,姝儿午饭后还要小憩的。”

      老和尚闻言一脸迷惑地蹲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也烧糊涂了?什么时候还小憩?”

      “啊?”崔翎昭撑起自己的身子,目透惊讶。

      “不是才吃完午饭不久么?怎么过去这样久了?”

      老和尚再定睛一看,顿悟道:“哦,我说你做什么这样入神,原来是在做活画儿呢。这小孩子玩的玩意儿,你做它做什么?嗯……不过呢,这做得还算不错。”

      崔翎昭的手里正捧着一只木条与白纸做的云雀儿,此时正用梅染和青墨画花纹,那交错的花纹似枝叶,似云彩,似溪流……千般变化,不外乎得好看。

      云雀儿背上的花纹尤甚,如行云流水,鸾飘凤泊。老和尚定眼一瞧,才发觉那纹路连结起来隐约是一个“姝”字。

      老和尚心下当即明了:“这是送给殷少主的?”

      崔翎昭画得仔细,最后一笔落下后,方将笔墨搁在一边:“嗯?你方才说什么了?”

      “我说,这世上,要论殷少主没见过的,可没几样了。你将这个送给她,我看不妥。”老和尚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

      崔翎昭将云雀儿小心地放在怀里,随后翻了个身坐起来。

      “我瞧她成日在房里养病,不能到外面来,一定很没趣儿,本想为她到外面寻几只好看的鸟儿来的,可是想想,鸟儿何尝想待在牢笼让人取乐呢?因而我便没有去找。”

      “后来,我看见妩娘房里有活画儿。我虽没怎么见过,但听说这是煜国的孩童大都纳罕的玩意儿,就到了街上去挑,街上的活画儿什么样的都有……可我一路看下去,却怎么也觉得不够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在迎着日光将那只栩栩如生的云雀儿举起来,笑道:“老和尚,你瞧。虽都是活画儿,可这只是不一样的。整个大煜也找不出第二只与我这一般的来了。”

      老和尚微愣了神,随后才笑着叹气:“独一无二算得了什么?活画儿这东西,兴许她小时候早就玩腻了。”

      崔翎昭的神色有些落寞下去了。

      “这若不好,那……我也上街上抓逃犯去,等攒够了钱之后,就让天底下最好的簪娘给姝儿做好看的簪花戴。”

      “天下最好的簪娘怕不是早在他们家常住了。”

      “那我……就去给她找好多好多她没看过书,把难寻的那些孤本都给她寻来,她可喜欢看书了。老和尚,你知道吗?”她目光痴痴的,又重复了一遍:“她可喜欢看书了。”

      “她若真想看什么,那都容易,只一声令下,不知多少人愿意替她去找呢。”

      老和尚摇了摇头:“没新意,没新意,再说一个。”

      崔翎昭有些不知所措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活画儿,云雀儿在朝她笑,像是在等她余下的说辞。

      可她此刻也不知说什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道:“我还有朝天阙呢,它可会找路了。我们可以骑着小阙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谁也没去过的地方,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们去最高的山上看日落,去最深的海里采明珠,采一颗比月光还明亮的珠子,姝儿会很喜欢的……”

      老和尚瞧着她的模样,一言不发,目光却透过崔翎昭到了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倒映在他沉默的眼睛里,令人神伤。

      “老和尚,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直到崔翎昭唤起他,他才将思绪拉回来。

      老和尚看着崔翎昭已从地上站起来,只嘴上笑道: “行啦小丫头,我方才不过逗你玩儿的,你也别当真了。殷姝这样喜欢你,旁人送什么稀世奇珍也比不过你亲手做的小云雀儿。去吧,就把这个给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既然是稀世奇珍,怎么又会比不得一只活画儿呢?”

      “你说呢?”

      “好啊,老和尚。你也学起别人打哑谜来了。”

      老和尚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笑就转身走了。

      崔翎昭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袖子:“别走啊。”

      “哎哎……松手松手,快松手。这件衣服穿着可舒服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你看这布料,这纹路……别给我扯坏了……”老和尚拉着自己的衣服,吹胡子瞪眼起来。

      崔翎昭松开手。老和尚就将衣袖拿到眼前左翻右覆地瞧,确认完好无损之后才放下心来。

      “所以说我不喜欢跟你们这些习武之人打交道,毛手毛脚。”

      “好啦,你别生气。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崔翎昭站起来,揽着老和尚的肩笑道。

      “我方才可是说过的,你细细想想?”

      “你说了什么?”崔翎昭艰难地回想他的话,忽然眼珠一转,脱口道:“她喜欢我。”

      老和尚略感欣慰地笑道:“不愧是江湖中人呐,这样一说你就明白了。”

      崔翎昭却依旧皱着眉,好像仍有万分不解。

      “怎么了,想什么?”

      “依我看,你的话有问题。”

      “什么?”

      “一个人喜欢的人也太多了,我喜欢姝儿,也喜欢你和薛神医。要是真如同你所说的,那世上的珍奇之物都要排在这活画儿啊,缠花啊什么的后边儿,那还有谁会想要它们?可我纵观所历,看见不知有多少人,为了武功秘籍也好,为了良田家宅也好,什么也不愿再顾及,就连叛友背亲也是有的。”

      “哪里是你说的那样?”

      老和尚笑着敲了崔翎昭一下,她吃痛地摸着额头道:“好痛啊,你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不错,你说的一字都不错。月因有缺而稀满,人因有情而惜善。只是这世间虽然生而有情,却未必人人都在乎。此外,我说的喜欢,可不是你喜欢我和薛神医那样的喜欢。”

      “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喜欢?”

      “你知道?”

      崔翎昭顿了一下,后才笑道:“以前也有一个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老和尚弹了弹袍子上的灰,笑问:“你说要带她一起去看最好的日落,那你怎么没有想过要带薛神医去呢?”

      趁着崔翎昭愣神的功夫,老和尚在她耳边击了一掌。

      “就是这样的喜欢。你想带她去,也只想带她一个人去,而不是我或者别人。”

      崔翎昭昨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可偏偏是这个时候,她好像能重新瞥见梦中的一隅:她和殷姝执手,坐在小舟里,站在城墙上。再后来,她们将摘来的花儿做胭脂,采来的草药做药丸……最后,她们共枕而眠……

      她再抬头,嫣红已蔓延到了耳根。

      心里有延绵不绝的热息从深处涌上来,直到没过舌根,让她说不出话来。她的神色也有百感相交,可在天上的光影轮转下,衬得多是纠结和落寞。

      “我与她,都是女子。”半晌,阴翳落在了她的睫毛下。

      老和尚轻哼了一声,摇头道:“我原来以为你也是个随性潇洒的人,可怎么在这件事上糊涂起来了? 女子与女子偕手相伴,既不伤人害己,又非大逆不道,为何不可?”

      崔翎昭被他这样一问,刹那间不知回什么话好,也逐渐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觅霜儿忽然探头出来:“崔姐姐,殷少主说疱屋里送来了几样新式的点心,让你去尝尝。走吧走吧,快别再那草地里傻躺着了。都躺老半天了……”

      老和尚抬手和觅霜儿打了个招呼,随即对崔翎昭道:“她早醒来了,现下才好不容易找了个由头见你呢。快去吧,不要让她久等了。”

      崔翎昭来不及再说什么,应了一声就走向殷姝的卧房。

      她走进时,闻得香气扑鼻,似鲜花甜果。

      她绕过象牙色的屏风,在那片春和景明的隽美画卷后见到了殷姝。

      殷姝有些乏力地斜躺着,不时地咳嗽。

      “你的咳嗽还严重着么?”崔翎昭快步走上前去,轻轻地扶着殷姝的肩膀。

      殷姝抬起头,面色惨白。可那紧锁的眉头在看见崔翎昭之后逐渐舒展开来了。

      “咳还是有些咳,但其实已经好很多了。”殷姝笑了笑,拉过崔翎昭的手握着,又为她捋了捋前额那些被吹乱的碎发。

      不知从何时起,二人无意间的接触已多出了许多。

      “我知道你喜欢这些,他们一来我便叫霜儿去喊你来。幸亏及时,还热着呢。”

      崔翎昭顺着殷姝的目光,看见了桌上的那碟糕点。她朝殷姝笑了笑,便起身将其拿过来。

      殷姝从不沾半点甜味的东西,而这些糕点又往往甜得发腻。可是她见殷姝的屋里却从不少见这些,想来就是因为自己喜欢,便为她留着的。

      崔翎昭复又坐下,与殷姝挨着,近得隐隐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姝儿,你今日一直在看的是什么书呀?”

      殷姝将床头的那本书拿过来,随后放在她面前,笑道:“《穆虞》,你从前可看过?”

      “我小时候看过的,只是不大记得了。”

      殷姝握着崔翎昭的那只手紧了几分,柔声道:“我第一次读的时候,只惊觉世间既有如此奇女子,起誓将来长大了就要像她一样。后来再读,却发现她也有自己的孤苦。”

      “前几日,我醒来以后,闲来无事地又看见了它。于是我再将它拿起来瞧了瞧,可感觉却与往常的不同,我看到了下笔之人的悲凉。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崔翎昭点头道:“是的,我记起来了,这本书是她的阿弟在她死后,亲笔为她撰写的,写的就是她一生的故事。一本书却有三本书的模样,确实有趣。只是她这个阿弟呀,多半是个爱哭鼻子的小鬼,才会将她这样波澜壮阔的一生写出了哀伤。”

      “我们不要学他。姝儿,你知道我今儿都去做了些什么吗?”崔翎昭笑起来的眉眼弯弯的。

      “你……又去为谁仗义执言了么?还是又去古城河里捞鲈鱼了?还是……”殷姝就这样打趣儿她,眼里的柔光却满得好似要溢出来了。

      崔翎昭不停地摇头,最后也等不及让她再猜,立时便将一旁的小箩筐递到殷姝手中。

      “活画儿?”殷姝瞧着箩筐里的小玩意儿,有些不可置信。

      “我从没见过这样式的活画儿,你从哪儿拿的?”殷姝小心地转动它的身子,末了,才看见背上的“姝”字。

      “这是你为我做的?”

      崔翎昭看出她眼中欣喜的目光,就很开心地道:“嗯,等会儿,你再瞧这个。”

      只见那云雀儿的尾巴下有一条极细的绳子,不仔细瞧是瞧不见的。只见崔翎昭轻轻地捏着那根细绳,再往后一拉。

      “扑腾”地一声,云雀儿跳出了殷姝的手掌,挥舞着翅膀落在了不远处的木桌上,一缕残阳恰好照在了它的身上。

      殷姝笑了,拊掌道:“真有意思,这下可是真真切切地活了。”

      崔翎昭跑过去将云雀儿拿回来,又看着殷姝的笑容,心底也源源不断地腾起甜蜜与欢喜来。

      她们在屋里耍闹,玩累了便躺在一起谈天说地,真是好不自在。有那么一些时刻,崔翎昭在心底祈愿天色永远不会昏下去,月儿也永远不会升起来,这样她们就可以一直如此。

      后来,舒比鹤又带着薛神医来了,瞧了瞧殷姝的伤势。薛神医说,殷姝的伤恢复得很好,只是恐怕在一年之内都不能再施展法术了,也不能随意走动,恐吹风着凉。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崔翎昭在旁边偷偷观望殷姝的神情,当看见她无意间蹙起的娥眉,不由得就为她在心底叹气。

      薛神医走了之后,殷姝又变回了往常的轻快模样,还问道:“我们挑个好时候去上昱城吧。”

      崔翎昭睁大眼睛,嗔怪:“薛神医方才还说不能.随意走动呢,你倒好,还想着长途跋涉。况且这日子一天天凉了,隐迢还好些,听说上昱的寒冬可是满城覆雪,走在街上的人都是一脸冰鼻涕渣子。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可是,我之前应允过你的。”

      崔翎昭愣了愣,过了半晌才又道:“那……那便等你的伤好了再去吧。如今……我也不打紧。”

      殷姝定定地瞧着她:“真的?”

      “嗯。”

      又沉默了半晌,崔翎昭又道:“姝儿,天晚了,快些睡吧。晚睡了对身体不好。”

      “我白日睡了好些时候,现在不大想睡了。”

      “这就更要睡了。不然,你以后岂不是成了一个白天和黑夜颠倒过来的怪人了?可是睡不着……怎么办呢?”

      “那不然,我给你讲故事吧。”

      殷姝笑了笑,随后翻身躺好,闭上眼睛道:“好,你讲吧。”

      “传说,远古时候有一座布满金银珠宝的大山,叫做雪窦山。雪窦山上有九条溪流,每条溪流中流淌的都是小珍珠。一天,一位天神途经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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