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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华韶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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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绝不会知道，坐落于隐迢城西的地藏王庙里有一口枯井，而井内有一处地道，直直通往青云教的藏身之所。
这也正是十数年前的萧故所想的，那时的他就站在这里，如他现在一般，只不过那时怀着的是满腔孤怨，他用了余生也没有将其抚平。
“苍天在上，我，萧故，华韶派穆离之徒，在此立誓。我要为华韶寻得真相，洗尽冤屈，让嫁祸我师门的奸贼以命代偿!”
而当他再次踏上这里，却见草木掩映，幽深如他的眼睛。这里隐隐能见到枯井的一隅。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官府的人大概就要找到这里。
半个时辰前，衙门就举兵攻至此处，他立时便知道了，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青云教这个曾经令天下人所忌惮的名字，也将在这个世上被抹去，只留下一笔浅薄的恶名，只是浅薄的不是恶，是名。
可如果世人知道青云教为何今日而灭，就会觉得自己这儿的所有人更是笑话一场。
他自嘲地笑了笑，就地坐下。
笑话又何妨?只要能得到我所要的。
萧故目光深沉地望着远方的枯井，稍理了理衣襟，脸色比以往苍白了不少，他心道：殷少主，我等你很久了，期待与你的见面。
过了一会儿，有一角青衫从枯井里探出来，定睛一看，果然是崔翎昭，紧随其后的正是殷姝。
“他在那儿，要小心。”崔翎昭一看见远远坐着的萧故，右掌就运起法力，转身挡在殷姝与他的中间。
二人用轻功飞掠上来，一须臾间就稳当地站在了萧故的身前。
萧故看着要取自己性命的人笑起来，犹如疯魔。
“殷少主，神交已久。我要在这儿谢过你，多谢你能比我想的还要聪明，这么快就能找到这儿。”
崔翎昭一看见他就想起了弥池，那个在自己怀里死去的故友。他死前的愿望也是要将青云教彻底剿灭:“崔姑娘……你愿意将证据交给朝生的上官世家，我代煜国的百姓……谢过你。”
她闭上眼睛，将悬着的眼泪憋回去。
“你还生怕我们找不到你们吗?”
萧故郑重地点点头:“不错，确实是这样。”
两人莫名地看着他。
难道是遭受的打击太大，直接疯了?
萧故看着殷姝：“我一听你在隐迢城，便随你来了，为的就是见你一面。我们做个交易吧。”
殷姝漠然瞧他:“我不需要与你做什么交易。”
萧故笑了笑：“我知道殷少主天生贵胄，自然瞧不上我等奸贼。只是这件事，我依旧诚心希望少主听我说完，往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殷姝不再说话。
“十五年前，隐迢城外的华韶山一派满门皆为官府遣兵所灭，罪名是通敌卖国。前因是那时的煜国正与南海的彼桑国有怨，二国开战在即。而华韶正有一位长老身在上昱，他的母亲是彼桑国的皇亲国戚，而这人竟然趁着八朝会偷得了煜国将要用以两国之战的阵法，并将其给了彼桑。殷少主，有这儿回事吗?”
“彼桑是小国，况且我那时也不过三四岁，很多事记不大清了。只是你所说的这件事，依稀是有的。”
萧故笑着摇摇头:“殷少主也认为真相是这样吗？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件事在外人眼里，确实是完全说得通的。可那位长老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师父。”
“你是华韶派的人?”殷姝有些惊讶。
“正是，我叫萧故。”萧故已经将这些话在心里念过太多遍，直到此时说出来，竟像是将压在身上半生的担子尽数卸了下来。
“我师父的母亲的确是彼桑国国主的阿姊，只是他们之间曾有过皇位之争，后来更是水火不容。很多年前，彼桑国国主流放了自己姐姐，接着还派人暗中杀了她。正因这样，我师父才拜入华韶门下。这件事别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
“先不说我师父的为人。”他抬起一根手指，道：“只这一样，就足以证明我师父不会叛国。”
“华韶被灭门时，我恰好不在，故而幸存。官府一路追来要捉拿我，我花了很大功夫才逃脱。那时候，我便认定了，无论是谁，我一定要将他找出来。我恨得夜不能寐，一口饭也咽不下，一口水也喝不下，只想着如何报仇。很快，我想到了世间无穷无尽的，像我一样的那些人。”
这之后，便有了青云教。这话他没有说出来,但三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如我所料，青云教一下子壮大起来，而我所要的真相也逐渐有了线索。你们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崔翎昭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她不由望向殷姝，对方却面色平常。
“当年参与灭门的不只是官府，还有……远在上昱的殷世家。而华韶被灭门的半月前，殷家家主的长子死于恶疾，可究竟是什么恶疾，却始终含糊不清，此般种种，不外乎只有一个可能：他根本不是病死的。”
“殷少主见谅，我不得不提到了你的伤心事。”萧故歉意地低下头，因为他所说的殷家长子，正是殷姝英年而逝的父亲，殷沆。
殷姝的面色有些苍白，可却没有阻止萧故继续往下说:“后来，我又顺藤摸瓜地去调查殷沆少主的事，而我从中能够得到的所有线索，便只有破碎零散的几个消息，扶摇十九年三月初三，上昱城南郊……华韶穆离。”
“我师父就是穆离。可又好巧不巧，扶摇十九年三月三的那天，我入铁棘林采药，被幽狼狼群所伤，伤得很重。所以师父替我作法疗伤，整整一日，不曾间断。他不可能分身去伤害任何人。”
崔翎昭感到有一股寒气从后背蔓延，好似身处污浊的死水中央，而水下有千丈暗流在向自己慢慢逼近，使自己不能呼吸。
“殷少主，若那件事真的与华韶有关，我便认了。只是，真相恐怕还不是这样。思来想去，这偌大的煜国，敢做且做得到的人，根本没有几个。纵使是十个青云教，也靠近不得他们半分。这案子应该是要永无天日了。”
“所以，你想与我做交易?让我帮你查?”
萧故往前走了几步，引得崔翎昭不由握紧双拳，警惕地瞧着他。不成想，萧故竟然撩起长衫便跪在了地上。他笑着抱拳，却面若死灰，更有清泪两行缓缓留下:“我今日便用青云教的覆灭来换一份殷少主想要的功名，请少主为我华韶申冤。”
崔翎昭心下大惊，她们早就意识到青云教在隐迢的这些天并不同往常，甚至可以说是错漏百出。可她们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竟是教主故意为之。
她知道这是一件好事，可是她同时也觉得困惑。她不明白萧故为什么要选择走向死地，而将希望放在殷姝身上。难道就只是因为殷沆是殷姝的父亲吗?
殷姝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崔翎昭，此后又将目光移到萧故身上。最后，她才又无声地点了点头。
萧故的眼里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光芒，可紧随其后的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脸也因痛苦而扭曲，双手紧紧揪住衣襟，身子一点点地往下弯曲。
崔翎昭下意识地要走，上前去察看，却被殷姝拉住了手臂。
崔翎昭顺着殷姝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萧故皎白如雪的衣摆被溅上了污黑的血，鲜明又渗人。随着他的每一声咳嗽，那血迹愈发多了，渐渐地，血渗透了衣裳沾染了泥土。
他在她们来之前服了毒。
待萧故再次平复下来，他也仿佛正跪在一片血泊之中了。他抬头，只见血染红了半张脸，显得另半张脸格外得苍白，俨然是弥留之人的模样。
“这位，便是崔女侠了吧。”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向崔翎昭，带着颤抖的笑容：“我……”
忽然，污血从他的口鼻中迸溅而出，身子也随之颓然倒在了地上，发出闷重的声响。响应似的，官兵们已将石室中的邪教余孽围剿得差不多了，越来越多身着甲胄的人集结在下方，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与这浩荡的天光，共同见证青云教的覆灭。
也是这一刻起，萧故再也不能说话了，他的思绪却还尚未停息。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方才未说完的话，他想说:“对不住，是我害死了你的那个朋友。”
这话要是放在从前，他是会觉得万分虚伪的，杀了就是杀了，有什么好说“对不起”?
也许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除此之外，通过弥池，他又想起了被青云教报复过后的院子，想起那井中的水荡漾着血丝，躺在地上的尸身手无寸铁，还有血迹模糊了门前的对联，那副对联上的字满是稚气，多半是出自孩童之手……
记忆倒流不止，他想起血流成河的华韶，每一个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脸上沾满了血迹，死不瞑目。他们的手中拿着曾一起修铸的铁剑，戴着那年三月刚求的平安符……
“故师弟!故师弟?”
“呀!你在这儿，你回来啦?你方才又跑去山下喝绿豆汤了?真的有那么好喝么?”
“当然啦，师姐，你要不要来一点儿?”
“算啦。师伯让我来找你过去呢，听说是因为你在上月的比试中又得了第一名，他要亲自传给你华韶最宝贵的心法呢。”
“故师兄，你和穆师叔要去上昱了?真的好羡慕你们呀!故师兄，你要早一点儿回来呀!”
“是我要早一点儿回来，还是蟹裹酥呀?”
“哎呀，当然是两个一起回来啦！”
……
最后的最后，他看到了一片祥和的天光照进眼睛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清晰，那个身影把自己埋在深草丛里，背上背着一只药筐。
“师父!师父!”一个孩童跑过去。
那个人抬起头。
“师父，他们说你是老杂种，不是煜国人。我恨死他们了，真想把他们都扔进水里淹死。你为什么不让我打他们呢?他们的武功那么差，又打不过我。”
“故儿，你越是比他们强，才越应该收着些的啊。”
“为什么呀?”
“因为仇恨的滋味比后悔好多了。仇恨有时候还能教人向前看，可悔痛不会，它只会将你不断地拉回到过去，直到你被撕碎。”
萧故的呼吸停止了。
此后，世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毁了青云教是否只有为华韶寻得真相这一个目的，又或者还有其他隐晦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