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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明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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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看星月交辉，俯视水波轻漾，两相交融，澄澈似冰雪。时临仲秋，桂香清幽乘清风而来，环衣绕鬓，与美玉金钗交错。
桥头河水，小楼轻舟，处处点起了大红灯笼,恍惚间像天上星河纷呈落此。
崔翎昭与殷姝挑了一处寻常的客栈，向店小二要了一道古城醋鱼，一笼蟹黄汤包，两壶酸梅汤又兼两小碗白米饭。
她们靠窗坐着，忽而闻得远方有笛声，或时清脆，或时低沉，可谓抑扬顿挫。
殷姝说想听崔翎昭吹奏《明娘》。
崔翎昭便拿出怀里的陶笛。两人都笑了笑。陶笛声以绵柔轻松的曲调起奏，像是在低喃回忆起一个温和的午后，一个善良美好的姑娘在小院子里和风起舞。
长阜关时，殷姝问过崔翎昭这首曲子有没有词。
“当然有，我小时候背过的，还很熟呢。”
殷姝的身子近了几分，她笑道:“我想听听。”
“这词不出于名家之手，故而差了些。”崔翎昭抬头笑着:“不过，它总是能给我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特别有意思。”
“三寸天衍，藏我酒酿。皑皑月光，歇于肩上。梅子金黄，花魂已葬。
姑娘啊姑娘，何时还故乡?
白昼人静，恍恍无间。赐我兜鍪，纵马天光。生死不枉，数载何伤?
姑娘啊姑娘，何时还故乡?
故乡有白鹤，故乡有高山。夜夜画眉啼，其愔绵且长。
似有车马来，欣喜忽若狂。车辙交错走，一梦黄粱上。
姑娘啊姑娘，何时还故乡?”
一曲终了，崔翎昭放下陶笛，气息渐稳后才发觉四周之人个个都没了声响。只余下远处的吆喝声，烟火绽开声，孩童欢闹声
殷姝笑着看崔翎昭，然后拍起手来，而其余的人也随之拊掌，带着热烈与真挚。
临座中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拿起酒觞道:“姑娘技艺精湛，曲中亦有不尽情丝，两者相成，可谓天籁之音。我敬姑娘一杯！姑娘随意。”
说完，他便颔首饮尽了杯中的酒。
崔翎昭也举起瓷杯，饮下了其中的酸梅汤道:“多谢公子。”
待围赏的人逐渐散走，殷姝方笑道:“我就说你的笛声极好，想来以后还要让人再写一本《天人之曲》来说说才好呢。”
“这……莫非你也听过了老和尚写的话本?”
殷姝笑道:“一路上听过的可不止一回，不过，头一回在话本里听到自己，倒也挺有趣儿的。”
崔翎昭无奈地笑道:“这人实在太爱招摇了，行走江湖恐怕是容易惹出祸端来。”
殷姝摇摇头:“我途经相湖时，看见了他正与薛神医一道同行。薛神医素来行事有度，想来我们无需太担心。”
“希望如此。诶？对了。你方回家不久，怎么这么着急又来了俶洲?”崔翎昭明亮的眼睛眨了眨，笑道:“是为了何事而来呀?”
殷姝拿出一张大红绒销金请柬，笑道:“明月山庄送来的，是中秋的帖子。家中长辈事务繁忙，便让我来了。到这儿又听说隐迢城的风光极好，就索性到城楼上看看。没想到遇见了崔女侠。”
崔翎昭惊喜道:“明月山庄?”
“嗯。”
“那你说我们是朋友的，对吗?”
殷姝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原本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到时候多一个人也无碍。”
崔翎昭笑着拱拱手道:“那就多谢你了。”
“小恩不言谢，况且是我们。”
崔翎昭突然又想起一桩事来，便趁此问道:“我想问你一个人。”
“你问吧。”
“朝生的上官世家，是不是有一位少主，叫上官芷。”
殷姝放下了杯子，点头道:“确有其人。怎么了?”
“我有一位友人想要还恩于她，所以想问问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殷姝低垂着眼思忖了片刻，随后道:“我与她接触不多，只见过她一回，还是在许多年前的八朝会上。”
“我听说她不大出门。”
殷姝点点头:“她似乎是天生体乏，甚至也因此而不能修行。说起来倒也有些可怜。”
崔翎昭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殷姝放下杯子，笑道:“是哪位朋友，竟让崔女侠这样上心?”
崔翎昭不加掩饰地笑道:“她叫怀宸，从前救过我的性命。若以后有机会见面就好了，你这样好，她一定很乐意与你相识。”
殷姝笑了笑正想回话，楼下却猛然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满桌瓷器应声落地，空气中划过尖锐刺耳的声音。
掌柜的叫骂声也从最开始的疑惑声中迸发出来，咄咄相向，不绝于耳。
“你这个好死不死的老太婆！竟敢砸了我昨天刚买的瓷碗。要不是我，谁愿意买你那点烂菜？你这个连摊子都租不起的穷老太婆！”
老妪的声音不断地被掌柜的怒吼打断，但也能勉强让人听到她的话：“掌柜的，是老太婆的不是，老太婆笨手笨脚。我……我会赔给你的。”
“赔?你就是再给我白送半年的菜，也赔不起！你拿命赔也更没人稀罕!”
一旁的看客到了这时候，也多半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多数人觉得没什么新奇的意思，便摆摆手回去继续喝茶了。
而老妪在其他人的围视下，眼中并没有透露出什么羞耻和痛恨，只是语调疲惫又带着诚恳的歉意，她一味地道:“掌柜的，你就说吧。无论多少钱，我都一定赔。”
掌柜冷笑一声，抬手接过递来的账本翻了翻道:“你在这几年给我们客栈送的菜，总共也不过值个三两二钱，这钱本来是暂存在我这儿的，以后就一笔勾销了。而你打碎的这几个都是从上昱城送来的新制莲花瓷，值五两，也就是说，你还得再赔付给我一两八钱银子。”
掌柜愈多说一句话，老妪的神色就愈难看一分，僵硬的手指关节缓缓攥住了衣角。
“这分明是城南小贩手里的仿制莲花瓷，我白天亲眼见到的。怎么又成了从上昱运来的了?”崔翎昭的声音忽然从掌柜身后响起。
掌柜回头，看见一个貌若神邸的女子站在崔翎昭身旁，手里还拈着一块瓷片笑道:“光泽暗淡，还混着杂质。想来总共也不过一两，何来五两说?”
掌柜见殷姝身着名贵衣裳，气质又出尘淡雅,便意识到对方十有八九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再着眼看到二人身上佩有短剑，气势便又弱了几分。凡是做生意的，最怕牵扯官家与江湖。
“这碗是小厮买来的，我又怎么知道来历?”他犹豫了片刻，继而又问道:“这真的只值一两?
二人不答话，只静默地看着他，一副“你自己最清楚”的模样。
待到二人结账后与老妪一齐离开时，崔翎昭道:“老婆婆，您要收好钱。还有，这个人这么爱赊账，竟然赊了这么多银子，你早就应该离他远远的了。”
老妪已然上了年纪，满头银丝，身上已经背着一个鼓鼓的碎花布包，却仍然执意要自己扛那两个大木筐。不过，她的腰背并不怎么佝偻，此刻也是□□着的。
她一边走一边笑道:“家贫了点，匀不出钱租摊子，菜不好卖出去。话说回来，还要感谢两位姑娘。我知道，这世上还是好人比较多的。”
崔翎昭目测着木筐，随后有些目瞪口呆地道:“装满这两箩筐的话，该有一二石之重了吧，您家这是住哪儿呀?”
“我和老汉子住在城外，本来是想赶在城门关上之前回去的，没想到遇上了事耽搁住了。看来只能在城内将就一个晚上了。”
“老婆婆，你背上背的是什么?”殷姝道。
老妪像是被提醒了什么。她慢慢地停下来并退到路边，木筐被小心地放在了地上，布包也在她怀里被解开。
两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各种花样的帕子，色彩繁多，想来花费了不少功夫。如果有人远观，也许会认为那是一兜的鲜花儿。
“今儿进城得晚，这包帕子都还没来得及卖，所以二位姑娘放心，都是没人挑拣过的。一点心意，二位姑娘挑些拿去吧。”
二人面面相觑，为了不驳她的好意，便一人挑了一件。
她们替老妪寻了个落脚的客栈之后就离开了。崔翎昭道:“ 那当家的太黑心，分明自己已经不愁吃穿了，却偏偏还要欺负这样的一个老人家。你说，他图什么呢？”
殷姝摇摇头，随后苦笑道:“这样的事也算层出不穷了，莫说一个寻常的掌柜，就说那去岁里被圣上押解到闹市斩首的宰执。他可是身居高位，又有良田万顷，深受国恩。却偏偏去做起了贪污受贿的勾当。如今家财散尽，祸累祖宗，也是报应。”
崔翎昭抬头，随口问道:“宰执?是谁呀?”
“上昱百里氏，好像叫做百里峦。我从前还听说他有一个颇有才华的女儿，叫作百里玦，不过此时应该已入了掖庭，倒也可惜。”
听到百里玦的名字，崔翎昭立时想起白龙寺里见到的那位小女孩。她不禁暗道:师父他们难道与百里家有旧?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百里玦来到白龙寺是为了什么呢?
漏断人静，一道瘦弱的身影沿墙在偏僻逼仄的小巷子里奔走。人影喘着粗气，匆促又谨慎。
末了，此人敲开了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
“嘎吱”一声，门开了。里面的人将一盏红灯笼举起，火光就直直地映照在那人的脸上：原来是一张垂垂老矣的脸，白发苍苍，皱纹爬满了额头与两颊。
正是殷姝与崔翎昭所遇见的那位老妪。
里面的人问:“哼，东西带了吗?”既带着蔑视，又带着轻松喜悦的语调。
老妪扶着门框，连连点头:“带了，都带了。”
“进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