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丹炉生紫烟》鸣蜩半夏

7、柴柴居士 雾里藏心

　　两日后，临钰等持有请帖的人被邀至梵音宗的大殿内，而候选者们早已在大殿内等候，他们皆换上了梵音宗的服饰，每个人的背后都画着灵力凝聚的图形，应该类似编号之类的吧。
　　大殿内最威严的高座上设着两层金珠纱幔，临钰的座位则在大殿的最末，所以他根本看不清纱幔后梵音宗新任宗主的模样，不禁喃喃道：“真是神秘啊。”
　　洛怀瑾没有正座，只是一个蒲团坐在临钰的身后，他笑着靠近临钰悄声说道：“如此方能显出宗主之位的高贵和独特啊。”
　　临钰微微笑笑摇了摇头，随后往大殿中央聚集的候选者看了看，歪着身子询问道：“我怎么没看见思羽？”
　　“我都瞧见了，喏，那不就是。”洛怀瑾随手一指，临钰顺着这个方向再看看，果然是看见了思羽，双手环胸缄默不语的气质倒是出尘的很，临钰想起初见他时那个顶着玄纱在月季海中踏浪的少年模样，不禁愣神了。
　　直到走进十位梵音宗的人，临钰看着他们将候选者分为十组，每人领着一组向大殿外的比试场走去，每组会定出一个候选者参加明天的文试。
　　在所有候选者按组退出去后，大殿的中央落下一圈水帘，如透明的长纱般垂落在地面的水池中，在水帘上可以清楚的看见比试场的情况，思羽就在第一组里，即将上场。
　　临钰还是有些心里没底，他头也未回的拍拍洛怀瑾小声道：“思羽可以吗？”可身后的洛怀瑾并没有任何回应，临钰回头看去才发现洛怀瑾不知何时保持着打盹的姿势一动不动了，他瞬间冷汗就下来了，洛怀瑾是在逗他吗？
　　临钰再次轻轻戳了戳洛怀瑾的腿，可洛怀瑾还是没反应，而且灵力也是薄弱的很，堂堂梵音宗内，在众多高品阶的修行者眼皮子底下，洛怀瑾竟然敢就这样灵魂出窍！临钰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硬的把头转了回来，幸而是在大殿的最末端，只要自己保持镇定，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或者注意到。
　　“唉？阁下我瞧着面生的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临钰暗暗为自己鼓气，微微笑着对旁边桌案的人回礼道：“我从浮玉山来，入世修行尚浅。”
　　“浮玉山…”与临钰搭话的人衣着略显官僚，身上无半点灵力，像是凡世的达官贵人，“我堂兄给我看过请柬登入，我有点印象…啊！你是柴柴居士吧！”
　　这人说话声音有些大，以至于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发出低声的谑笑，临钰的脸霎时间红了，不是因为旁人的讥笑觉得羞涩，而是有些温怒，只是一个名字，他曾经也觉得不够庄重，此刻却明白不论称谓，凡事有了意义就不该被嗤笑。
　　“哈哈，你这名号…”那人一直笑个不停。“我见一次就忘不掉了，哈哈”
　　“名号不过是个人喜好的称谓，旁的就算是镀了金镶了宝石，我也只是喜欢我这个，阁下的目光浮于表面，未免失了气度。”临钰铿锵有力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人没想到临钰这样瘦瘦小小的少年说话如此不留情面，脸色如同翻了的酱油铺十分难看，拗不过面子指着临钰道：“你个小修士可知我是谁。”
　　“不知。”临钰无视他后一本正经的回道。
　　被忽视的态度杀人诛心，那人气的抓起桌子上的酒盏就要给临钰一点教训，可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想撒脾气回家撒去，别再这丢人现眼。”洛怀瑾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临钰惊讶的看向了他，只见洛怀瑾不似往日的玩笑模样，一脸严肃的抓着那人的手腕，稍微使点劲就令那人疼的松开了酒盏，酒水溅了一身。
　　“你松手…我可是…”那人依旧嘴硬。
　　这时大殿走进来一位方才领队的人，大声回禀道：“甲组胜出者！浮玉山柴柴居士举荐-思羽！！”
　　这声通报在殿内回荡余音，因为才开始根本没有几个人去看水帘上的战况，忽然首胜就出来了，众人皆发出唏嘘，而被洛怀瑾抓着的人也缄默了，像个怕了虎的初生牛犊，洛怀瑾冷哼一声放开了手对着临钰露齿一笑，变脸速度可真快。
　　“你怎么…”临钰更是惊讶，这才多少功夫，洛怀瑾就已帮思羽夺得了今日的首胜！
　　“我方才可是听到你说，很喜欢我为你取得名号。”洛怀瑾的得意都快蹦到临钰的脸上了。
　　这时临钰的脸才算红个透彻，他学起了嘴硬回道：“那我又不讨厌，可不就是喜欢。”
　　“原来你不讨厌就是喜欢啊，早说嘛。”洛怀瑾笑道，凑在临钰的身边摸到桌案上的酒盏，蹭过临钰雪白的耳垂，再递到了嘴边。
　　临钰不知他是否有意，嗔怪道：“你还没喝就醉了吗？”
　　“失礼失礼~”洛怀瑾的笑很动人，清朗的气息总是令人对他的举止惠然一笑便作罢，临钰只能忽闪着眸子不再计较。
　　思羽这边结束的太快了，以至于后面决胜的结果让人等的分外焦急，洛怀瑾早已微醺的靠在临钰肩边眯着了，临钰还是未长开的少年模样，洛怀瑾靠在他身边像极了老虎依偎在家猫身上可爱又滑稽。
　　其实临钰也等的有些乏累，他看着水帘发现思羽已经不在里面了，应该是回去准备明天的文试了吧。
　　这时一个人走到了临钰的面前，行礼道：“宗主邀请柴柴居士在比试后入内院小聚。”
　　“啊？好的。”临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答应了，待通传者走后，他才满脑子的疑惑，随后恍然大悟，一定是思羽表现的过于优异，被注意到了。
　　“洛怀瑾…”临钰动了动肩膀，可洛怀瑾已经睡得很沉了，他只能无奈的自言自语道：“还好意思说别人睡得沉。”
　　临钰心里很乱，那人是梵音宗的宗主，未来是要去九重天上的人，九重天以前住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上古大神！可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说，一定要镇定再镇定，如果自己这里出了叉子，那就浪费了洛怀瑾付出的所有心血。
　　一日的光景过去了，十位候选者也定了出来，不少举荐者因为自己举荐的人落败而提前下山了，人群熙熙攘攘，临钰吃力的搀着洛怀瑾把他送回居处，他一边喘息一边想着，等后面有机会了定要和洛怀瑾学能把人化成光送走的术法。
　　临钰气喘吁吁的将洛怀瑾放在了床榻上，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正要去赴梵音宗宗主的约，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穹囊里取出一根木柴，稍施灵力将木柴研磨成粉，放进了香炉内点燃，这是他偶然寻得的一种香木，舒心缓身，临钰觉得很适合现在的洛怀瑾，今天洛怀瑾又是灵魂出窍又是帮思羽通过比试，一定累坏了，就用此香聊表心意吧。
　　做完这一切，临钰才走出院落，谁知通传的人早已等待在门口，临钰微微一怔，还是保持镇定的行礼道：“我这就准备过去，劳驾了。”
　　通传的人回礼道：“不急，宗主让我带一物过来，借居士的住所片刻。”
　　“请。”临钰也不知是什么，只能让身请通传者进了院子。
　　来到院中，通传者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菱形的青铜器物，上面浇筑着四方上古灵兽，临钰想要问这是何物时，只见那青铜器上的灵兽张开了口，喷出四种颜色的淡薄烟雾，速度蔓延的很快，临钰连捂住口鼻的时间都没有，不一会目光所及之处皆被雾气笼罩。
　　雾气并不呛人也不迷眼，临钰正四下打量疑惑不已时，脚下竟然生出金色的云将他托起，临钰感知到这雾气也是一种结界，索性就任由金云带着他飘摇而去。
　　周围白茫茫的，金云要去哪里临钰也不知道，只是不远处出现了一汪如镜面的水潭，遥遥望去似乎有个身影在那。
　　临钰从金云上翻了下来，走进后才看清水面上浮着一个女子，她一身白衣青纱，手执玉柄拂尘，鬓边细发随着披帛微微扬起，清冷的脸庞透出熠熠光辉，欲仙欲幻，不过二八年纪，却已然有着历经万世悲悯众生之态。
　　“你是？”临钰心里猜着半分，可不确定与否，便开口问道。
　　“是我邀你来此处的。”女子的声音空灵又成熟，在这无边之境内更是仙气凛然。
　　“您是梵音宗的宗主？”虽然临钰猜到是梵音宗的宗主，可心里还是有些惊讶。
　　女子却笑了笑道：“我该是个老者模样吗？”
　　“修行修无相。”临钰恭敬的回道。“不知宗主找我有何事？”
　　“我很喜欢你举荐的那个孩子。”女子淡然道。
　　“承蒙宗主抬爱。”临钰面上故作镇定的回道。
　　这时女子从水潭上飞了下来，虽然还未飞升，可此时的体态已和天上的神仙无半分区别，她赤着双足像壁画上的仙子，“你的眼睛似玉非玉，明镜清冷。”
　　临钰微微一愣，继而回想起初见洛怀瑾时的样子，不禁笑道：“也有人这么说过我。”
　　这时女子飘至临钰的身侧，轻声道：“雷鬼是你杀得吧。”
　　临钰猛然回神，他看向女子不知她有何意图，女子却轻轻牵起他的手腕，看着临钰指间红如血的染月感叹道：“几百年前我见过一个人也有这个，不过是素色的罢了。”
　　“宗主有何意？”临钰无心闲聊，蹙着眉问道。
　　“这世间总是错乱的，我修为上乘却依旧肉体凡胎。”女子一脸淡然道，“而你，修行尚浅却已是仙身。”
　　“哪能事实完美。”临钰一心都在留意雷鬼的事，根本无意去听其他的消遣话。“宗主不妨说说雷鬼的事吧。”
　　女子松开了临钰的手飞回水潭上方，言语悲悯道：“那是梵音宗以前的孽，我早有意要处理。”
　　“此乃欺天大罪，身为梵音宗的宗主难道不彻查吗？”临钰愤愤问道。
　　“先人已飞升，我还是肉体凡胎，彻查难如登天。”女子摇摇头道，“不过梵音宗会出面安抚亡者亲眷，有我在也不会再出现此事。”
　　临钰想要辩驳，可忽然想起洛怀瑾的话，只能如吞刀般住了口，良久才隐忍道：“只能这样浅浅放过…”
　　“为了修仙界的稳定和天界与凡间的契合，还请你替我保密。”女子和颜悦色道。
　　临钰这才回过神，真是图穷见匕首，他有些气笑了，堂堂仙门之首里飞升天界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女子见他不答话，继而说到：“思羽那孩子我很喜欢，我会留在身边做我的首徒。”
　　“宗主当真能杜绝这样的事再发生吗？”临钰追问道，如果是这样的梵音宗，算什么新天地，他又怎么放心思羽在这样的地方修行。
　　女子微微合眼沉思后点点头，“请你相信我。”
　　临钰在心内沉沉的叹息，只能行礼道：“请一定安抚亡者。”
　　“好。”
　　女子的声音刚落，四周的景色全都如云烟般消散了，临钰回头发现雾气都被吸回了青铜器内。
　　通传者捧着青铜器收回袖子，行礼后便离去了。
　　临钰想起谷底那成堆的白骨，他仰起脸心里五味杂陈，夕阳晚霞在此刻也无悦目之感，透过这层凡间所见之景，才发觉自以为清冷高洁的天界早被染指了，莫名的烦躁难过起来，入世以来作为旁观者的心态早已动摇，无力感才真的令人绝望。
　　“瞧你这一身的汗，还不去洗洗？”不知何时洛怀瑾已经靠在了门边，远远的看着临钰。
　　临钰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小声道：“还不是你太沉了。”
　　“怎么啦？我就睡了一会又有人欺负你了？”洛怀瑾打趣道。
　　“才不是，你不要小看我。”临钰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恢复往日淡然的神色。
　　“她来找你了？”洛怀瑾走了过来问道。
　　“你都知道？”临钰怀疑洛怀瑾是不是装醉。
　　“我也不想知道，可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洛怀瑾笑着解释道。
　　“但愿她能说到做到，还修仙门派之首，修的都不够赎罪。”临钰叹了口气。
　　“先去沐浴，有个惊喜等着你。”
　　洛怀瑾不容临钰追问，就推着他往浴室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