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丹炉生紫烟》鸣蜩半夏

13、冥溟穗岁 鹤寻自来

　　临钰跟着染月的指引来到琤云峰外百里不到的竹林，只有一条入林的石板小径通往深处，越往里走越发连路也没了，只能依稀靠着染月感知到的微弱灵力来辨认方向，竹摇清影十分僻静，最后的指引停在了一个白岩石的山洞前。
　　此地隐蔽寂静洞口浑然天成，里面下坡的地势以至于从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临钰能感知到自己昨夜留下的灵力就在此洞府中，他虔诚行礼道：“太清宫临钰前来拜见，昨日之事恳尔见谅。”
　　临钰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洞边缘，可里面却未传出半点回应，临钰踟躇了一会变幻出一个托盘，将聚灵灯和自己炼的一些丹药放了上去，双手捧着继续求见，“太清宫临钰前来拜见，恳尔见谅！”
　　除了娟娟翠竹林荫摇晃再无其他回应，临钰只好带着东西主动进了山洞，只走了几步略缓的下坡映入眼帘的便是深不见底的洞穴，临钰再次行礼对着洞穴报上家门，可依旧没有回应。
　　“……”临钰探头看了看洞穴，黑洞洞的根本瞧不清什么，聚灵灯只有修行之人才能打开，临钰必须见到冥溟，此时真是进退两难。
　　略微调整吐息后，临钰坚定的一鼓作气跃进洞穴，就在下落的空隙里，临钰忽然看见壁岩上竟然伏着一团黑色的烟雾！惊吓之余还未来得及解释，黑雾便扑到了临钰的身上，将他死死的按在身下，兽类的低吼和齿臼摩擦的厉声全都袭来，临钰下意识的想要推开她，可转念收了手只在后背设下护身结界。
　　“砰！”
　　临钰重重的摔在了洞穴底部，还来不及感知疼痛，一束黑色的长发缠绕在他的脖颈间，人狐的利爪虽然抵在脸侧却未下手。
　　“我是来救冥溟的。”临钰老老实实的躺着不敢轻举妄动，也实在因为身子骨摔得生疼。
　　人狐发出类似警告的低吼，半疑半惑的伏在他身上打量着，“你们修道之人的话都不可信，待我剥了你的皮囊看看里面是脏是臭！”
　　“穗岁。”
　　一抹温暖的色调涌入这昏暗的洞穴底部，临钰侧过脸看见不远处坐着一个被暖色轻柔围拥的白衣男子，他略低着脸，硕大的狐狸耳朵潜藏在雪白的短发中，而他身后渐渐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白狐幻影，尾巴好似白焰般攀附在壁岩边，缱绻的神态赤色的眸子打量着来者。
　　“夫君。”压着临钰的人狐穗岁任旧不松手，“他明明伤了你我！”
　　“若是杀了他，会有人找我们麻烦的。”白狐幻影轻声说道。
　　“我奉太清天尊之命送来聚灵灯，之前我并不知子桑府对你们的恶行，打伤你们是我的不对。”临钰解释道。
　　“少花言巧语！”穗岁勒在临钰脖颈的黑发又紧了三分，临钰呼吸困难的咳了两声，穗岁瞳仁似人似兽的转换了一番，怔愕间竟然松开了临钰，临钰这才得空侧过身大口喘息。
　　待临钰平稳的气息后，穗岁的黑发像狐尾一般灵活，从临钰的身边拿走了聚灵灯在手间摆弄，阴沉沉的问道：“小郎君，聚灵灯怎么用？”
　　临钰也不知道方才还要治他于死地的穗岁怎么突然转变了性情，他只能站起身对着穗岁伸手道：“交给我来。”
　　穗岁将聚灵灯递给了临钰，出乎意料的好沟通起来反而使临钰有些诧异，他来到冥溟的身边耐心解释聚灵灯的用处。
　　妖族的修炼在六界之中是最独特的，他们的灵核称为内丹，每个妖都有自己修行特点，根据自身的优势专精修炼，所以灵力之间并不互通，聚灵灯则是将修行者的至纯灵力转换为适应妖族内丹汲取的灵力。
　　“你的内丹在何处？”临钰坐在冥溟的正对面，穗岁也听临钰的话将聚灵灯摆在了二人中间，随后乖巧的依靠在冥溟身边。
　　“眼睛，我和夫君都是眼睛。”穗岁说道。
　　“好。”
　　临钰正准备催动聚灵灯，这时冥溟身后的白狐幻影开口道：“你当真愿意损耗至纯灵力医治我？”
　　“不妨事，灵力还能修回来，这也算我诚心致歉。”临钰含笑道，而后轻轻念咒将自己灵核内的至纯灵力提炼至掌间再尽数传进了聚灵灯内，荷花状的灯芯在潺潺灵力中舒展开来，灵力经过它的过渡变为半透明的气体状慢慢悠悠的飘向了冥溟，冥溟微微的仰起面容十分享受的吸食着。
　　随着灵力的流逝，临钰的面色有些苍白，而冥溟身后的白狐幻身在一点点被本体吸收，冥溟睁开赤色的眸子见临钰还在输送灵力，便快速的抬手击倒了聚灵灯斩断双方灵力的连接。
　　穗岁以狐狸的姿态跑了过去，扶住了快要倒下的临钰，柔声说道：“多谢小郎君。”
　　这次临钰任由穗岁抱着，他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想多休息一会缓缓。
　　“你如此救治我，定还有所求吧。”冥溟说道。
　　临钰在穗岁的怀里点点头，还未等他开口，冥溟便说道：“我答应你替代子桑府镇守这片土地，且不会迁怒于世人。”
　　“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临钰疑惑道。
　　这时穗岁笑了，迷人的面庞散发着野性之美，说出的话更是令人难以置信，“小郎君有所不知，夫君他可预知未来之事，奴家嘛~有看穿畴昔~之力。”
　　临钰瞪大的瞳孔很合穗岁的预料，她掩面笑着，临钰低喃道：“真的假的…”
　　因为临钰是躺着的，忽然瞥见上方闪过一缕刀光，他侧身推开了穗岁，紧接着一柄锻刀擦过耳畔插在临钰方才躺着的地方。
　　“何人？！”穗岁调转身躯护在冥溟的面前，发出兽类警惕的低吼声。
　　临钰也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了起来，只听得黑暗中传来落地的闷响声，“你堂堂修行之身竟然与妖族沆瀣一气！”
　　暗处走出一个颜丹鬓绿之人，如鹰一般炯炯有神的眸子非常人所能及，看着不过及冠之年，身子却魁梧高大，道袍穿了半边露出精壮的臂膀，手一刀背一剑，大有江湖散仙的洒脱不羁之姿。
　　“你误会了。”
　　临钰见来者也是个修行之人便想要解释清，岂料这人执拗的很，提起刀指着临钰道：“误会？子桑府的人是他们杀的吧，你最好滚远点别管闲事。”
　　“是子桑府有错在先，他们被逼无奈。”临钰坚定道，并从穹囊中拿出太清宫的信件卷轴递了上来，“在下太清宫临钰，阁下可检阅后再做定夺。”
　　男子微微挑了眉眼虽不信任却还是收了刀，他先是抱拳回礼道：“鹤阑。”随即拿过卷轴，岂料打开后卷轴的长度直接落地滚了一圈有余，他拧了拧眉头看着临钰道：“你是想拖延时间吗！”
　　“不是不是。”临钰捡起卷轴的另一头用手圈了几处地方让鹤阑去看，鹤阑大致扫了几眼后将卷轴丢给了临钰，然后又打量了冥溟和穗岁，厉声道：“他可以镇守此地，她需治罪!”
　　“小郎君，他说的可是真的？”穗岁柔着声音问道。
　　临钰点点头，继而对穗岁解释道：“子桑府伤冥溟是事实，可你杀了子桑府所有人也是事实。”
　　“他们是死有余辜！”穗岁面露凶相亮出口中的利齿。
　　“穗岁。”始终沉默的冥溟开口了，他轻轻的扶住穗岁的手，轻声道：“都是因为我。”
　　“不！是那些修行的人该死。”穗岁侧着脸依偎在冥溟的肩边，亲昵了片刻后看向临钰道：“小郎君，奴家可没说你哦~”
　　临钰只涩然一笑，等天界赐下镇守文书时也是定穗岁罪责之日，他只能对着冥溟行大礼道：“在下告辞了。”
　　冥溟略点点头，临钰之前一直是背光，此时迎着冥溟散发出的光才令鹤阑看清了面容，鹤阑一把抓住临钰的臂膀，神色反而激动起来，颤栗着唇哽声道：“恩公…”
　　“恩？”临钰被他的样子弄得莫名其妙起来，“我从未见过你，想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世间没有如此相像的两人。”鹤阑凑得更近了些，似要将临钰的脸刻进他的眼中。“你未成仙之前在哪修行？”
　　“我？我生来就在太清宫，未入过世间。”临钰见他执着的很，只能一遍遍的重复自己的出生。
　　鹤阑依旧不信，甚至越来越激动想要抱住临钰，临钰此时身体虚弱，经不起他这样莫名的揉搓，幸好穗岁挡在了鹤阑的面前，冷言道：“小郎君说了不认识你，纠缠有意思吗？”
　　“你是不是失忆了？”鹤阑追问道。
　　“穗岁能看穿畴昔，她知我是否有说谎，你真的认错人了。”临钰的额间开始冒虚汗，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我可以作证，他的过去没有出现过你。”穗岁对着鹤阑犟声道。
　　“先不管这些了。”鹤阑两步越过穗岁扶住了将要倒下的临钰。
　　穗岁十分不乐意的要推开鹤阑，“你不许碰小郎君！”
　　“他现在很虚弱，只有我能照顾他，你们可以吗？”鹤阑说罢，穗岁犹豫的收回了手，她和冥溟都是妖族，只能由着鹤阑带走临钰。
　　临钰虽然累的困乏，但他还是有意识的，直到鹤阑似乎把他带去了驿站，他才安心的沉沉睡去。
　　这觉睡得一点也不舒服，不仅身体浮沉似有千斤担，脑袋更是重如石，可□□的乏累令他不想醒来，直至一阵微凉的小风盘转在胸口处，如心脏跳动般涌入清冽之息遍布全身，临钰美滋滋的舒了一口气，困意似乎也冲淡了许多，他睁开略沉的眼眸，却见到鹤阑正在为他输送灵力。
　　“你…”临钰心里叹息鹤阑认错了人，自己白承恩情。
　　鹤阑收了手，临钰才发现鹤阑的右手是玄铁冶炼的义肢，懂得制造此物的只有天界的术数仙人，他试探性的问道：“你是玉斗宫术数仙人门下的？”
　　“是啊。”鹤阑回道。
　　“我是太…”
　　“我知道你是太清宫的临钰，炼丹炉修出的灵识化身。”鹤阑的语气是把临钰的自我介绍背的滚瓜烂熟了。
　　临钰干笑了两声，“还是谢谢你照顾我。”
　　“都是天界之人，互相帮扶没什么。”鹤阑从床榻边端起一碗药粥扶着临钰坐起来，“吃了有助于你恢复。”
　　鹤阑拿着勺子要喂临钰，临钰急忙自己接过碗，“我自己来，谢谢。”
　　“嗯。”鹤阑起身坐到了正对着床榻的窗边，可目光依旧停留在临钰的身上，临钰只能低着头快快的吃完碗里的粥。
　　“你慢些。”鹤阑好言提醒道。
　　临钰默默的放下碗，被人这么盯着实在不舒坦，鹤阑也看出临钰的不自在，略带歉意道：“你和他长得实在太像了，失礼。”
　　“无妨。”临钰笑着摇了摇头，氛围有些尴尬，他继续问道：“你是为了找这个恩人才入世的吗？”
　　“是的，我在天界守了几百年也没见到他，想来还在凡间。”鹤阑看向了窗外，神情竟然有些落寞，“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找到他了。”
　　“沧海一粟，你也挺执着的。”临钰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让鹤阑空欢喜一场。
　　“恩情不能忘。”
　　“他是救了你还是？”临钰问道。
　　鹤阑的目光陷入沉思，坦然道：“生死关头救了我。”
　　“事已过几百年光阴，他若未去天界，想必还在凡间轮回转世，可能是人族可能是妖族也可能在冥界，犹如大海捞针。”临钰越说越觉得找到人的希望渺茫无比。
　　“我知道，可我就是想再见他一面。”鹤阑的右手抚摸着自己背后的刀柄，“让他看看如今的我不再是当年的我。”
　　“看来执念是人人都有的。”临钰感同身受道，因为他要炼制涅槃丹，何尝不是困难重重。“他是如何救你的？”
　　“说来有些狼狈。”鹤阑这才轻缓的笑了笑，举起右手道：“若是他再迟来一步，我失去的就不止右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