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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霜存本质(上) ...

  •   中军大帐宽阔威严却十分朴素,几乎没有什么奢侈之物,但延宁还是眼尖地看见了帐内作士兵打扮的阉人,她们三人皆是宫中长大,自然能猜到在军中用得起龙纹、起卧由太监伺候的人是谁。

      内侍将三人引致一旁,中央则站着奉命而来的二三十名将领,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作壁上观,还有的则拼命掩饰着神色或姿态上的尴尬、焦急。而座上的太子仍旧一副淡漠的样子,没有发怒,没有训话,甚至没有一点表情,仿佛叫来那么多大将只是为了陪他不紧不慢地看册子。

      他在等搜营的结果吗?还是等有人扛不住出来自首?即便搜到了什么,他又当如何?他方才的怒气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没有把握。延宁自觉在掖庭的这些年让她更好地学会了察言观色,她下意识地观察着他的脸,希望从他脸上能捕捉到一丝暴怒或阴谋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找个人给她看看。”他突然抬眼,吓了延宁一跳,见他目光中闪过一丝嫌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还在流血。鲜血顺着指尖落在铺地的毛毡上,染成暗红一片,他一定是觉得弄脏了他的地方吧。

      内侍很快找来了御医,伤口不算太深,再加上她只不过一介俘虏,上了药稍作包扎便罢,仍须留在帐中待命,失血过多让延宁有点腿脚发软,好在清河和延静一直紧紧搀着她。好在等的时间不长,很快便有人来报,说从六殿下的帐中搜出了女子的鞋袜,接着又有一个女人从别的帐中被搜了出来。

      四皇子宇文泰将人押到大帐,延宁三人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当日失踪的宗室女之一,她大哭着讲述了那日的遭遇,讲到这几日生不如死的日子已是泣不成声。那掳她的将领已是面色青灰,跪在地上低头认罪。

      太子宇文雍这才缓缓从书册中抬眉,却不看他,只把目光投向了人群中一个桀骜不驯的青年,“你还有什么话说?”

      “一双鞋子能说明什么?难不成臣弟找个军妓还要向皇兄汇报?”六皇子宇文护不甘地嗤了声。

      “六弟,既做了有何不能认的?秉殿下,此事臣弟也脱不了干系,愿凭皇兄责罚。”说话的是宇文护身后一人,白羽银甲,眼若桃花,此时倒爽快地站出来认罪,“只不过,臣弟有些事想问殿下,相信也是在场所有人一直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宇文雍顿了顿,神色有一丝玩味,“讲。”

      “臣弟以为,此番出征旗开得胜,一举攻灭梁国,众将士功不可没,说不好听的,这都是兄弟们提着项上人头换来的,原以为必会论功行赏,金钱美女唾手可得,然殿下严令,一不准我等动金银珠宝,二不准碰姓萧的女人,臣弟自然知道那最好的财宝美女都得留给父皇,但余下那些次品拿来犒劳一下弟兄们也不为过吧?何况那大梁萧氏此时已是阶下囚,如奴如婢,难道我们还真得如金枝玉叶般待着不成?若是此战未胜之前,臣弟绝不敢提这样的要求,但如今正该是庆功的时候,殿下又何必扫了弟兄们的兴致?否则弟兄们不敢怪殿下吝啬,却怨殿下有些不近人情了。”

      美周郎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却句句捉着太子的短处,军中又多莽夫,不乏贪财好色之徒,听闻这些早已蠢蠢欲动,露出不满的情绪来。

      “五弟,为政者,得人心者得天下。”宇文雍不紧不慢道,“陛下广施仁政,我等出征前更叮嘱不可多伤百姓。如今梁国虽亡,但南梁千千万万百姓仍在,在百姓心中,我们始终是外族、是侵略者,羞辱南梁皇族就是在羞辱这些百姓,南梁虽亡,但谁敢说我们已站稳了根基?梁帝自焚已激起民愤,若再有暴行传出,后果不堪想象,这,你们又有谁担得起?至于谁该赏谁该罚,班师回朝自有陛下定夺,何必急于一时?还是在尔等眼中,军令远不如那一点钱财美色重要?又至陛下于何地!”

      “臣等不敢。”太子动不动就搬出皇上,闯祸的一干人等只得不甘不愿地认罪。

      “那几个女人,赏了你们也无妨。但呼延钊身为肱骨大将,却目无法纪,至本殿谕旨于不顾,责打一百军棍,以示训诫。六弟,你身在阵前却色令智昏,若父皇知道,想必也对你非常失望。”宇文雍转向满面怨气的宇文护,道,“自即日起,撤去你右军前锋将军一职,改由原右军都督宇文恺调任,至于右军都督一职,改由四皇子泰担当。我会上书父皇,命你代泰之职,先行押解珍宝与萧氏俘虏回京。”

      闻言宇文泰惊讶地抬头,而宇文护则愤恨难当,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此次南征本是众皇子挣军功的绝佳机会,若他就这么被打发回去,成了朝中笑柄事小,错过培植军中势力的机会却真是后悔莫及!而太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让右军大换血,撤了他,贬了恺,却把右军都督这个要职给了不受重用的宇文泰,摆明了拉那颗墙头草,只怕他们苦心打下的这场仗全要变成了太子的功劳!

      “六弟,你可有不服?”

      “我——”宇文护还愈争辩,却被宇文恺一把拉住,桃花眼一眯,仍笑眯眯地出来打哈哈,“太子殿下赏罚分明,臣弟岂有不服之理?服!臣弟佩服之极!六弟也无须烦恼,你先行一步,这是回去向父皇邀头功呢,论功行赏你是第一人,到时可别忘了替哥哥也要一份。”

      太子也不作理会,手一挥,道:“此事到此为止,散了吧。”

      抬眼却见角落里那受伤的女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中失望却仍坚持地抱着点希冀,心中觉得此女子也有些有趣,又止住离去的众人,道:“本殿说过的话绝不会食言,日后若还有人敢在军中聚众□□,扰乱军纪,本殿决不轻饶!”

      “臣等遵旨!”

      有他这句话才算保证了以后再没人敢将她们当做军妓对待,延宁长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放下,眼一黑竟栽倒在清河身上。

      ※ ※ ※

      醒来已是躺在关押她们的帐里,清河与颐德长公主守在一边,见她要起来,颐德赶忙将她按住,“别起来,你多歇歇。”

      延宁有些受宠若惊,“谢长公主了,我这不过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姐姐,这次若不是你,天知道我们会有什么下场,你为我们受的这一刀,与我们的救命恩人无异,大家感激你还来不及。”清河也道,“你不知道,颐德姑姑方才已对大家说了,若再敢有人为难你,便是恩将仇报,若她有难,我们都不会再帮她!”

      经此一事,只怕这群金枝玉叶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明白齐心协力的重要性,延宁果然发现许多人眼中看她的轻蔑已成了一丝敬畏,“多谢长公主。”

      “傻丫头,”颐德摸摸她的脸,眼里有些动容,“我知道你心底不愿认我们这些亲人,若你觉得姑侄相称别扭,不如叫我一声姐姐,我只较你虚长两岁而已。”

      “延宁怎敢!”延宁垂头,其实颐德没有猜错,她怎会忘记幼年时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她会在这里,只是因为清河。

      “你先别忙着说不,其实我有这个提议,还有一个原因。”颐德拉住她道,“许是昨天被你一闹,那些人总算想起还有我们的存在,今早便派了人来一一核对身份。我知道你当初用郡主身份躲过一劫,但若真查起来,你……一家早已是宗谱上除了名的,难保那些人会对你不利,我早上一时情急,便说你是东平王的女儿迟语,因此算来你虽是郡主,却与我同辈,可不是要改口叫姐姐么?”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弄虚作假的身份蒙骗不了几时,延宁不自觉地握住作痛的手臂,“可是这样没关系吗?真的迟语郡主她——”

      颐德微叹了口气,道:“如今国破家亡,她早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即便真的还在人世,她隐瞒这个身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出来与你对质。”

      见她还有些为难,清河忙道:“姐姐放心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姑姑已严令下去,让大家不得对你的身份吐露半句,即便有什么破绽,除非他们拿得出确凿证据,否则你就是大梁东平王的女儿萧迟语。”

      “放心吧,一报还一报,这很公平。”延静也笑嘻嘻地凑上来道。

      看着她们真切的笑脸,延宁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暖意。是啊,她们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金枝玉叶、阶下之囚都是前尘往事,如今她们只不过是一样的人,一样弱小无助的女人,哪怕是取暖,也只有抱在一起才有意义。不在乎谁帮了谁、谁欠了谁,只需想想若没有其他人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便一切都释怀了。

      自此,延宁的身份便改作了东平王郡主萧迟语,连长安也闭嘴默认了这个事实。尽管她看延宁时还是满眼的蔑视,但到底不敢再与她交恶,唯恐出了事她不会救自己。因为经此一事,她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延宁的胆子比她们任何人都大,出了事其他人只会一味哭泣,就连颐德长公主也只敢以身相抵而已,而她,却敢在那么多刀剑下反抗,尽管她对延宁仍旧满心厌恶,但仅此一项,她就不得不佩服这个重生的“萧迟语”。

      自从宇文护被贬来押解俘虏后,很快便将她们押送启程。这一次,目的很明确,她们就和那数不尽的财宝一样,是献给最高统治者的战利品。

      渡过澜江的一瞬,延宁忍不住回望江岸茫茫故国。她记忆中的家园早已面目全非了,而这个曾令她痛恨的国家也在战火中崩塌远去。人如旧,今非昨,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悠长而坎坷的梦。却仍好似无根的浮萍,冲出了池塘,却改不了随波逐流的命运,而前方,不知栖息着怎样的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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