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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南燕作北飞(下) ...

  •   人在危难的时候,要相信人很难,但要孤立一个人很容易。安顺就这样被大家自动排挤到了圈外,像她这样蛇蝎心肠的人,避之唯恐不及,更何况她还说出了那些让人难堪的混账话。

      北上之后天气一日冷似一日,但宇文护显然不会好心到给她们加柴添衣,女俘们的日子更加难过,但更让人难受的是宇文护帐里的几个女人居然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军中招摇。

      她们认得其中一个是当日被掳走的个四个宗姬之一,那天晚上宇文雍发话说既玩过了就赏给他们,所以便一直没有被放回来。她们一直以为依宇文护那性子,落到他手里一定生不如死,谁想她不但没死,反而活得比她们任何人都好。

      这些昔日的金枝玉叶们顿时有了新鲜的谈资,看那簇新的衣物斗篷,看那头上的玉钗金钿——不,这些还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她们现在肮脏狼狈的样子相比,她至少能收拾得干干净净,打扮得像模像样,仿佛又重拾起了昔日大家小姐的骄矜。“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看到她的时候,她们总是会想起那尊贵的曾经,然后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

      延宁和清河是好些天之后才发现安顺的变化,因为她自从被孤立后就彻底地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说话,也尽量不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中。但是她却不知不觉变得整洁干净起来,洗去尘垢的皮肤还能隐约透出昔日悉心保养的成果,蓬乱的头发因为用心梳理也变得柔顺服帖。安顺本就是个美人,卸去装疯卖傻的伪装,如今又露出一点往日的美艳来。

      “安顺,你要做什么?”四下无人的时候,延宁忍不住轻声问。

      “不用你好心,多管闲事。”安顺轻蔑地笑了,兀自清理着指甲缝中的污垢。

      “我只是觉得事情并未糟糕到那一步,你又何必去作践自己?”

      “作践么?”安顺瞟了她一眼,“难道这样吃糙米喝生水就不是作践么?难道这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就不是作践么?难道这样满脚血泡满手冻疮就不是作践了吗?”

      “我生来就不该遭这样的罪!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安顺说,“我怕死,所以到如今还苟活着。贞洁算什么,尊严算什么,如今我什么都没有,能握在手里的就只剩一条命而已!但既然我选择活下来,为什么不让自己过上更好的日子?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延宁默然。她小时候就见过一位婶娘为了躲避牢狱之灾宁愿与狱卒私通,谁又想得到那曾是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所以她几乎一眼就猜出安顺在想什么,但她无力指责,更没有资格去指责什么,求生是本能啊。

      又过了几日,安顺突然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再没有回过女俘们待的地方。

      不久之后,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安顺爬上了宇文护的床。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大本事,居然将宇文护迷得晕头转向,现如今日日同她在帐里寻欢作乐。还有人锦衣玉食地伺候着,半分苦头都不用吃,真是寻了个好靠山。

      闻言众人神色不一,有的破口大骂,有的不齿鄙夷,但竟还有人露出一丝丝懊恼嫉妒来。颐德将那些人都骂了一顿,但延宁看得出没几个人听进了她的话。

      女人的心胸很小但欲望很大,没人想过苦日子,更何况是一群见惯了事故的宫中人。女人很现实,宫里的女人尤其如是。

      如果说那个被掳去的宗姬是被迫,那安顺主动的投怀送抱除了冲击她们的道德底线之外,在无形中也为她们打开了一扇窗。反正到头来都是一样的下场,为什么不能学安顺那样聪明一点,早些傍到个靠山,也能早些脱离苦海。安顺只不过比她们拉得下面子,做了她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罢了。

      “姐姐,你说安顺会怎样?”清河有些担忧,“我总觉得是我们逼走了她,是我们让她觉得走投无路,让她觉得再没人会保护她,所以她才出此下策。她想活下去,不想再担惊受怕,所以才会去对宇文护投怀送抱的是吗?”

      延宁只能摇头,“我不知道,人各有志吧。不是这次的事,过不了多久也会有其他人其他事让她受不了。不过既然她选了这条路,是福是祸就再怨不得别人了。清河,现在这样的日子你觉得苦吗?”

      “从前我听你说南安王府抄家的事,说你们吃霉饭,睡烂草,那时我只觉得你很可怜,但其实根本不明白那遭遇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如今我总算明白了,但既然十三岁的延宁都能挺过来,活得好好的,我又怎么会撑不下去?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子了。”

      延宁摸摸她的头,“清河,其实我想告诉你,安顺这样也没什么不对,一个人想要好好活着没有错,如果有一天我们也要面临这样的抉择,我希望你明白,一定要选择活着!没有过不去的坎,但活着是一切的一切!”

      “放心吧,我不会再说那样的傻话了。”清河用力点点头,“我还有哥哥,还有你,你们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为了你们,我不会让自己轻易去死的,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好好地活着!”

      ※※ ※

      渡过澜江,便是北漠的千里沃野。延宁看不出这片土地与那逝去的故国到底有何不同,一样繁华的市井,一样的农耕文明,甚至连服饰语言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这个曾经的游牧民族政权,经过数十代的经营,经过上百年的休养生息,早已经脱胎换骨,相比不断腐朽、没落、积重难返直至倾塌的大梁,似乎命运早已注定了一统天下的那一刻。

      北上不久便有运河直通国都,大约是宇文护觉得将她们折磨得有点不成人形,回京不好交差,在船上她们一行人的待遇终得到一些改善,至少可以洗刷干净换上稍微体面一点的衣衫,但迎来的却是更直接的羞辱和难堪。那些华美的楼船上,载着意气风发的将士、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以及成为阶下囚的她们,面对两岸夹道欢迎的百姓,每一次欢呼都好像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她们脸上,重得让她们抬不起头,无地自容。

      这样难堪的日子在抵达国都的那日到达高峰,也在她们被送入宫门之后总算有了终结,望着身后徐徐关上的重门,她们说不出是绝望恐惧还是如释重负。

      进了宫就不关宇文护的事了,那些被扔进军妓营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安顺也没有,老天最好保佑她不要早早被宇文护玩腻抛弃,否则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

      北漠的皇宫与梁宫相比,本质上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等级森严,处处标榜着皇权天威,只是建筑更加质朴大气,虽不及梁宫金碧辉煌,却比梁宫那些弯弯绕绕、精雕细琢的亭台楼阁更显胸襟。

      她们从后宫的侧门穿进去,被带进一个窄小院落,一重套着一重,也不知几进,初进门的天井当中放着一张条案,案边坐着几个宫女太监,一一记录她们的身世、名号、年龄。等核过身份,她们便按身份高低被分为几组,一是颐德、长安、清河这样的直系皇族,二是郡主等旁系宗室,三是一些世家女,最后一组多是后来不断被抓进来的,人数不多但都非常美貌。延宁清楚地记住了宫女最后报出的人数,一共是四十三人。

      待核实过身份,她们便被领进第二重院子,这个院子两侧是数间长房,每间屋子的门口叠放着一色整齐的衣衫,也分了三重颜色,浅黄、浅碧和浅红。

      “沐浴更衣——”有内监长声唱和。那眼神的轻蔑,全当她们是奴婢一样。

      这样的场面若放在从前,估计在场的金枝玉叶砸东西上吊的心都有了,但北上千里早已磨去了她们的棱角,只能依言各拿起一套干净衣物,顺从地跟着宫女们进去。

      房间里并排放着数只木桶,中间一点遮挡也无。桶外搁着巾布、澡豆等物,及一凉一热的两小桶水。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洗呀!还等着人伺候不成?”见她们都踌躇不前,掌事的宫女挑高了眉毛冷哼一声,她手下的小宫女便纷纷上前,对着一众女子又推又掐。

      有人臂上一下就被掐出两片乌青,痛得眼泪直在框里打转。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含泪脱了衣物,手忙脚乱地梳洗起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到底是大内,供给的衣料、膏粉都不算太差,众人梳洗干净,又在宫女监督下上了淡妆,比起先前灰头土脸的样子,好似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一般。久违的衣香鬓影间,恍惚有些旧日的影子,此时想起更不觉悲从中来。

      出了这进院子,又有宫女带着她们往里走,第三进小院也是一溜的长房,区别是守在门口的人从小宫女换成了老嬷嬷。

      掌事的宫女也不说要做什么,只是让她们排好队一个个进去,打头的就是长安。长安战战兢兢地走进那屋子,不过片刻,在院中的众人便听她啊地一声尖叫,接着便是一巴掌打过去的声音——

      “你是什么东西?竟也敢碰本公主!”长安愤怒地吼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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