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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稚子文盲 ...

  •   日子相安无事,在和煦的春日中慢步度入盛夏。
      温玉好长时间没来找茬,元嘉整天同后宅里的姑娘玩闹,学推牌九摸骨牌,在香舍里蹭吃蹭喝。无趣了就躺在小竹榻上磨光阴,那一箱子书她是一个本也没想起来翻。

      夏日,她作为草木的生命力愈加的旺盛蓬勃。尤其夜里,躺在床上侧耳都能听到自己血肉生长的声音。像是随时要从她的身体里长出枝桠,开出花来。

      温玉上回骂她,她多少是听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摸一下、咬一下都不会有孩子的,至于怎么才会有。册子他从《素问·上古天真论》、《黄帝内经》、《金匮要略》到《素女经》《江南销夏图》,分门别类,由浅入深压到了箱子最底下。
      她若是认真按他要求的去读的,当是会读到的。

      但元嘉对人一点都不感兴趣,因为她是棵草。不是温玉说不会怀孕就不怀孕的,她甚至想他会不会在外面沾到了什么香粉、花粉,要只是手指碰一下她,她都很可能会授粉结果子的。
      总之这种对于未知的恐惧,太令人煎熬了。
      她害怕自己这具躯体哪天没用了,自己的元神种子再从里面发出芽,届时定然会被当成怪物的。

      人这个族类,接触的不多,但是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们喜欢祥瑞,也厌恶怪物。

      元嘉不想被当成祥瑞,也不想被看成怪物。
      当初原本那点报恩的心思,到现在也熄火了。
      她迫切的在寻死,但又不能做的太明显。因为叫温玉察觉了,又要以为自己在以死报主了。

      好在,没过多久。她期盼的事,终于到来了。
      只是当真是难受之至,像是有人捅了根木棍在她肚子里搅。搅得五脏六腑异位,胃肠结结。
      她冒着一身冷汗在软榻上捂了半天,便就感觉身下流血了。哗哗的流,又涨又疼。
      小灵越送冰镇西瓜进来,勉强翻了个身,将人打发到香舍去。要她明早之前都不要来找自己,然后天亮再带人来给自己收尸。
      灵越懂事的应好,留下瓜拉了门退出去,钻到香舍里给姐姐们打绺子玩。

      屋子里就只剩下元嘉一个人,从软榻上爬起来。双腿脚打颤挪到书案前坐下,研磨铺纸,攥着狼毫在下巴杵了一会儿,落笔道:

      温大人,谢谢您照顾。我忽患怪疾去了,我娘还有灵越烦请您照料。您性子不好,但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您会有好报的。对于梁父山之事,对不起,但我并不后悔——元嘉绝笔

      所谓的好报,指的是下辈子自己会寻他报恩的事。
      写完遗书晾在案头,她鼓着腮帮子奋力去吹。吹着吹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真的要死了,又有些害怕和不舍了。
      想起来为人数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就到了尽头。还生出了眷恋,但这对于她还说并不太好。
      为草为精,其实她本该生长于山林土地中,而不该入世。

      元嘉想想着,倔强的用手背摸了一把眼泪,告诫自己下次不可再贪心,落在人的尸体上了。

      写好遗书,她跑回小榻上捂着肚子躺。站起来身后留下一抹殷红,临死悲戚,没忍住回头看了眼。软垫上也落了红,她看见自己流血了,生出了种生命在流逝的恍惚之感。
      小腹里又一阵钝痛袭来,血顺着双腿流下。一动痛的更厉害,血也不住的流。

      她还是有些害怕了,不敢乱动,撑在书案上喘息,待过了这阵疼了,才慢慢踱步回到小榻上躺。路过八仙桌,看见灵越留下的冰镇西瓜。嘴巴很不争气的又馋了,看着晶莹粉嫩的瓜瓤,口生津液。

      不禁感慨人过的可真是好啊,又聪明又能干。冬天储冰,炎炎夏日消暑散热。冰镇西瓜、冰镇莲子羹、酸梅汤、玫瑰酥山、冰雪冷元子……样样可口消暑,还有冬日的酒酿圆子、羊肉便锅、消寒糕、薏仁莲子八宝饭……暖身驱寒。
      不像她野草一根,天气暖和了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水就发芽开花。天冷了,就掉光叶子,钻回土里去。
      同样天生地养,差别如此之大。

      想着悲愤难耐,端起瓜,抱到小榻上。当成最后一顿,将瓜片啃了个精光。
      清凉入肚落了半响口腹之欲的痛快,然后仰面手脚抻直了躺平,面色安详等待死亡。

      小半响后就她就得了报应,肚子疯狂绞痛起来,血流如注。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烂掉了西瓜,从里面淌出又臭又腥的汁水来。
      身下衣衫被褥尽湿,血流满榻。而她再疼再怕,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硬挨,从白日挨到天黑,挨到夜深人静。周遭只剩下她一个人,死了一般的安静。

      迷离的眼睛糊着汗渍泪渍,恍惚回到敏山河东的坟头。
      那里的夜晚,曾也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飞鸟尽,人影绝。坟茔蔓延千里,黄沙肆虐,天地只见只有它一抹生灵。
      她以为自己终于又回到了那里,安详的闭上眼。肆意舒展身躯,长出柔软的藤曼。从软榻上倾泻下来,像是翠绿的瀑布。仅顷刻间蔓延至墙角房梁,铺满整个屋子。在翠绿色的铜钱小叶里,开满白色的花朵。
      从屋内至于屋外,一夜间百花尽绽,豫地稻香满山间。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那边荒芜的黄土,干涸的河床,复出生机。河水潺潺,鸟语花香,还有好多人影凑在她的坟头前。好奇的探望,她奋力开出张扬的小白花……

      “元嘉,元嘉,醒醒……”

      只是他们怎么还晓得自己名字,对着一颗开花的野草喊元嘉?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条眼缝,落了刺眼的日光进来。
      三颗脑袋好奇的凑在床前,温玉、柳素、小灵越,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她。

      温玉摸了摸她惨白的脸色,嗔怪道:“本王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全当成功耳旁风了?还以为自己要死,准备自己藏起来,一个人死瓷实了,以报你的恩主?”
      一早进来,满屋的血渍,桌上的遗属,还有一地的瓜皮。少根筋的少女,身下流着血,直愣愣躺在等死。
      他想起气就不打一处来,揪一把软乎乎的脸肉,“起来,跟柳素去把衣裳换了。下次再找死就来找本王,本王成全你。”

      元嘉也轴,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都迷糊了。还以为自己如愿死去,又重新回到了土里。
      谁料一睁眼,一屋子的人跟瞧猴子似的瞧她,一个个脸上还强忍着笑。她脖子一梗,殷切又真挚的嘟囔道:
      “大人,要不您还是杀了我吧,求您了。”
      “谁说本王要杀你了?你,你给本王起来,裹着这身血,你要躺到什么时候?”
      他被气到没气可发,拉起她的手将人提溜起来。
      元嘉这一动,身下血崩又突至,血腥瞬间弥漫。床边离得近几个人都闻见了,小灵越害怕的惊叫起来。
      “元嘉姐姐,你又流血了!”
      柳素赶紧捂住她,“嘘,元嘉姐姐没事,不要大喊大叫。”
      可床上那人不觉自己没事,都流那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她身下都没知觉了,一点知觉都没了。心下好奇,血气一下来,还挪屁股去看。
      软榻上干涸了血渍又添被洇湿了,又黑又红。温玉面上挂不住,别开眼去。
      柳素见状按住她的肩膀,哭笑不得,“干什么,王爷还在这。”
      “带她去把衣服换了,该教的就教,本王瞧她这个脑子是学不会的。”
      “是”

      柳素遂带了元嘉进净房刷洗干净,将婢女备好的月事带贴身帮她带好,系带栓在腰间。温玉说她傻,柳素瞧着她也实在是个傻的,便就教得细。把那姑娘再拽出来时,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但白净的脸颊上不知为什么浮现了一抹可疑的红晕,杵在净房门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温玉袍下。
      柳素循着她的目光瞟了眼,面色一囧,忙不迭捂住她的眼睛。
      “往哪儿看呢,我的小祖宗!”
      “看什么?”
      温玉奇怪,往自己身后一看,什么东西也没有。
      “没,没什么。元嘉洗干净了,该教的妾身都教了。”
      柳素拍了拍元嘉让她好自为之,退了出去,还贴心把门扇带上。

      温玉:“怎么了?”

      元嘉杵在原地,盯着他袍下的眼睛终于抬了起来。一脑袋的浆糊,懵懂中有了些这具身体本能的害羞和难为情。双腿也像被胯间的两条月事带栓住了一样,寸步难行,一动就事山崩地裂之势。

      温玉好奇走上前,她抵在门板上,支支吾吾道:
      “柳素姐姐说,说我能有孩子了。说女孩子下面流了血,大人身子碰到我,我就会怀孩子!你别过来了,啊!”

      身后门没拴住,她害怕温玉碰到自己,忙的后退躲避。后脚一踩空,摔进浴房中。男人手疾眼快的去捞,搂住她的腰肢带进怀里。
      这下她最害怕的地方还是不小心挨到了,脸色又急又怒,绣眉蹙成小山,险些哭出来。
      “大,大人你放手,会有孩子的!”

      “谁说的,挨了一下就会有孩子?你想的倒美……”
      温玉失笑,搂她搂得更紧,紧紧贴着,一口咬住她的耳朵。也不知低声说了什么,那姑娘脸色突然涨血,四肢发软,直径挂在了他的身上。

      他又说:“《素问·上古天真论》有言:女子七岁,肾气盛,岁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月事以时下,故可有子。这些本王给你的那箱子书里都有写,自己去读。弄明白了,再同本王来说孩子的事。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当然你实在看不懂,可以去问你的姐姐们。她们教不了你的,等你再大些,本王自己来教你。”

      然后他放开怀里的姑娘,到书柜将上次那口小箱子抱出来。寻了本《素问·上古天真论》,翻开摊在书桌上。
      “过来,从今日起就开始看,自己学。每日看了什么,学了什么,写好心得。本王要检查,偷懒一次,打二十下手心,不许吃晚饭。省得你天天在府里当米虫,连女儿家自己身上的事都弄不清楚。”
      “喔”元嘉像只蜗牛似的,挪步过去,在圈椅中坐下。耷拉着脑袋杵了半柱香的功夫,胳膊交叠着放在桌上,一动不动。

      温玉忍无可忍,瞪眼凶她,“怎么还等着本王帮你翻了?”
      “我,我不认识字。”元嘉可怜巴巴的抬头,伸出手指头,指了上面一个劲秀的敦字。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读敦,敦敏,敦厚又勤勉之意。你这样子,他怎么看中你,派你来刺杀本王的?”
      元嘉再迟钝也感受了他的嫌弃,自觉有些丢脸,低下头去。但想想又觉得不甘,“我,我八岁之后就没上过学了。我娘也不识字,我只认识这几个,其他的读不来。”
      她这肚子里的墨水全是八岁的小元嘉学的,她附身之后忙着找恩人,家里条件也不行了。故而没有再进学,却也不是睁眼的瞎子。遇见温玉之前,她还是挺自豪,能在村里代写书信,给人写礼簿子呢。

      温玉被她气的跳脚,“你,本王这还得给你请个夫子是吧?蠢死你得了!”
      恨不得撬开她的脑袋瓜,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还有她是个细作,为什么自己舍不得杀她,在这里教她这些有的没的。
      他自己又在抽什么风?!

      元嘉看他面色不善,眼睛要杀人,赶紧卖乖。
      “大人,你别生气,气出病来没人替。我吧就是块木头,这个脑袋是死的,看不懂字的。还有我的身子,也是死的。”

      她说的是真话,当真没骗他。

      “每天看三页,不认识的字抄下来。不认识就去问,问不到再来问本王。”

      温玉不想和她待一起了,怕忍不住动手削人。气呼呼的拂袖而去,将门摔得老响。

      元嘉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可肚子又饿了,还是没忍住喊他:“大,大人,我饿了,能不能先吃饭再看?”
      “你不是死的吗,怎么还会饿?不许吃,看不完,写不出东西,就不许吃饭。”
      “喔”

      她不敢顶嘴,老实从笔架上拿了只笔,看着眼前的册子开始头晕眼花。
      温玉回头,见她像只小蘑菇一样埋在案几后。心头忽又一软,抿唇绽了个笑。
      未曾想她真的是个傻子,来了月事不知晓,眼巴巴在屋子安详等死。
      不过,她怎么那么想死?
      自己大人有大量,梁父山闯那么大的祸,他都准备原谅她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稚子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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