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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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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院跟普通医院不一样,这里任何的尖锐物品都不允许带进来,除此以外,还有很多很多要求,例如只能上护士站给手机充电,塑料袋也要上交等等。难道还有人会用塑料袋自杀吗?许时安不是很明白。
总之,一切有“危险系数”的物品都不被允许带进病房里,一些有危险隐患的东西都会把风险降到最低后才能被允许使用。这些繁琐的规定背后是无数人绞尽脑汁想出来“通向天堂的路”,可是却被一板一眼地明令禁止,真是令人遗憾!
这里没有窗帘。许时安睡眠浅,有一点光亮就能醒,好不容易刚刚春天,太阳出来的还不算早,能多睡会。护士五点按开了灯,刺眼的光惊醒了许时安,她凌晨三点多才睡着,现在刚入睡不久。
这是没办法的事,抽血什么的都是这个时候。
“许时安,抽血。”
许时安睁开空洞的眼睛,恍惚中好像有人在靠近。这是梦吗,还是现实?
直到碘伏被涂抹在手臂上,许时安才因为那一点凉意有了意识。
护士小姐正拿着冰冷的针头准备扎进她的肉里。
许时安平淡地看着它进去,然后带出无数肮脏的血液。
血抽了很久,换了无数个管。
许时安在想,要是这样把她抽成一具干尸也未尝不可。
算了吧,她摇摇头,有点丑陋吓人。
得亏她还保持一点理智。
不然她可能真的会干出这种事来。
窸窸窣窣的翻身声。
许时安转头看去,是荀然。她看起来不像刚醒,倒像一直没睡。
那个老奶奶也没睡着,靠在床头看这边。
“这么多管。”荀然小声感叹了道。
护士没有转头:“十管。”
怪不得。
污浊不堪的血液让许时安感到熟悉,不知不觉,她竟然也有三天没有伤害自己了。
这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吧。
应该……吧。
早饭会有人送进屋子,不用自己去拿,许时安还在床上跟自己的被子难舍难分,荀然早就跳下床享用美食。
该说不说。
病房的饭还是可口的,就算是早饭,味道也不错。
可惜这些对于许时安来说没太大作用,她不吃早饭,会把早饭给清洁工阿姨。
不吃早饭不是什么好习惯,她也不是一直不吃。只是忘了从哪一天起,她开始难以从床上起来,于是拖延到上学前没有时间吃早饭,之后便一直如此,日复一日。
吃完早饭查房,许时安按例回答了一些问题,而后便没了事干。
许时安在病号服外面套了一个褂子,苏城冬天刚结束,天气还有些冷。
荀然大大咧咧,也不怕感冒,仗着身体好,就穿了一件单薄的病号服闲逛,停不下来。
她有时候一天都不回自己病房,在大厅里或者各个犄角旮旯闲逛,抱着个零食,和哪个聊得都挺开心,感觉起来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跟许时安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许时安上网查过,荀然这属于典型躁狂发作的表现,每天精力充沛,食欲甚好,说话停不下来,兴奋到睡不着觉,有时候可以彻夜未眠,在床上追剧(这是许时安某天睡不着的时候偶尔发现的)。
除此之外,荀然很爱抖腿。
倒不是许时安对她观察多么细致,主要是荀然做这个动作实在太频繁了,频繁到只要坐下就会抖腿,甚至躺着的时候都会抖。这和许时安有点像,许时安焦虑的时候也会抖腿,和荀然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她们有时候会一起抖,然后抖着抖着相视一笑。
住进病房后没几天,许时安迎来了第一次心理咨询。
说实话,可能是因为以前在网上那次不好的咨询经历,许时安对这次咨询并没有抱什么期待。如果聊一会天就能搞定,她也不会生病这么久了。
许时安的心理医生有点胖,挺富态的一个中年女子,是个卷头发,姓王。
她带着许时安找了一个安静的房间。
两个人在里面坐下。
许时安其实是有些局促的,她跟陌生人一向不会说话,不过或许是王医生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比较温柔,她的这种局促还在可控范围内。
“怎么样啊,在这里还习惯吗?”王医生坐在沙发上,露出笑颜。
“嗯。”许时安说道:“还可以。”
“不用紧张。”王医生扶了扶眼镜,两只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就当是聊聊天而已。”
许时安点了点头。
王医生平和地看着她:“这两天睡得怎么样?”
许时安诚实地回答道,“晚上其实睡不太着,得到两点三点才能眯着,而且很容易醒。”
王医生:“有睡午觉的习惯吗?”
“嗯。”许时安说,“会睡一会,中午的睡眠比晚上好多了。”
王医生温和地说:“挺好的,中午还能休息会。”
“有没有参加一些活动或者平时都在干嘛?”
“没有。”许时安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交流,所以没去参加活动。平时也就看看书,学习,好像也没干啥。”
“你太乖了。”王医生似乎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所以语气中并没有赞赏。
很奇怪吧。
这个世界上突然有一个人因为你太乖了而感到发愁,许时安很奇怪,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人有时候是可以任性一点的,很可悲的是,之前的许时安从来都不知道。
王医生在平板上写了两笔,大概是在记录谈话的时间,“能学多少学多少,咱们先以治疗为主,别有太大压力,学不进去的时候放松放松。”
这太奇怪了。
许时安是第一次听人劝她学习的时候要放松放松,这与她之前接受的观念完全相反,难道不是要努力学习抓紧一切时间吗?
王医生又接着说了:“你要知道,自己是生病了,这跟发烧一样,你的身体生病了。生病的人是没办法好好学习的。所以有时候学不进去不要苛责自己,你会去要求发烧的人听课写作业吗?不会,对吧。”
“我知道你很优秀,但优秀只是一个评价,不是要求,并不意味着你需要一直保持优秀,不优秀就不行。”
在一片寂静里,王医生说道:“愿意和我说说你的过去吗?”
“说什么都可以。”
许时安的过去并不精彩,平淡到白开水都不如。被这样一问,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去年,我父母离婚了,我自己在外面住。”说到这里,许时安沉默了一下,补充道,“我知道他们会离婚有我的原因。”
“为什么有你的原因。”
“我……我不知道,但一定有我的原因。”许时安说道,她深信不疑。
王医生对此没有评价,她只是说道:“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吞药吗?”
“我……”
许时安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汇聚成了一句:“我太难受了。”
“和我说说,怎么难受了。”王医生和蔼地问,就像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在许时安的心尖上。
许时安:“每次犯病,我都会感觉快窒息了,胸口疯了一般疼,还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我能看看你的伤口吗?”
许时安露出了自己的手腕。
那些可怖的伤疤依旧乍眼,毫不意外,王医生眼里露出心疼的神色。
“我太累了。”许时安继续说,“每次在别人面前,我都要装成一副没事的样子,实际上我都快死了。”
这是许时安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说“死”这个字。
或许是因为掩耳盗铃,她时刻想着怎么去死,嘴上却连提都不敢提。这是矛盾的,却是没办法的。
“每一次,在我情绪已经坏到极点的时候,好像下一刻就要变成疯子不管不顾的时候,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我真的很累。”许时安的语气有了些颤抖,“真的,我要疯了,好像下一秒我就要开始摔东西,尖叫,撞墙……在想象中我已经开始这么做了,可是我不敢,这种时候我依旧懦弱,怕别人指责和异样的眼光,我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许时安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吐露这些。这些事情许正志不知道,丰芝英不知道,温源也不知道,可以说没人知道,这也是她第一次将这些真正说出口。
她算是比较平淡地说出这些话,虽然过程中还是会因为回忆而痛苦,但还算正常。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痛苦,只能一遍重复着“我太难受了”“我要疯了”,这些贫瘠无力的话,却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来,我们来。”王医生示意她放轻松,“跟我一起呼吸。”
“吸——”
“呼——”
许时安随着她的节奏开始呼吸,感受生命能量在身体里的流淌。
慢慢地,她开始缓和下来,不像刚才那样情绪激动。
“药只能治愈你身体的病痛。”王医生说:“心结还需要我们慢慢来解开。今天是个很好的开始。”
最后,王医生很温柔地说道:
“时安,我们一起,把这些都解决,好不好?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