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人》一祎

1、第 1 章

　　今天。

　　今天就死。

　　不能再拖了。

　　许时安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耳鸣不断侵蚀着她的世界，让她眼前发黑。

　　“许时安？”

　　“许时安？”

　　似乎有人在喊她。

　　许时安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黑色的像素格模糊了她的视线，脑袋不听话地不断发沉，像是要晕倒一样。

　　这些只发生在片刻之间。

　　许时安的视线终于恢复了清明，这才看清楚来人。

　　温源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没事。”许时安应付了一句，便趴在桌子上闭了眼睛，声音闷闷地，“怎么了？”

　　“月考成绩出来了，一起去看看呗。”温源没看出她有什么异常，兴奋地把她从桌子上拉起来。

　　“不去。”许时安拍掉了她的手，神色疲倦，“你去吧，我要睡觉。”

　　“切。”温源“啧”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每天都这样，困死你算了。”

　　课代表在众人的围堵下终于走进了班，手上高高举着一张纸，“别急，别急。”

　　成绩单被钉在最前面的展板上，很快周围便围上了一圈人，课代表好不容易得以脱身，长舒一口气。

　　许时安只是轻轻扫了一眼，然后神色倦怠地又一次弯曲了手臂，趴在桌子上准备睡觉。

　　好累啊。

　　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好累。

　　这种累很奇怪，明明什么也没干，身体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很想在这里趴上一个世纪那么久，最好还不用呼吸，呼吸也使她疲惫。可以这么说，她连走回家躺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行。

　　打起精神来。

　　今天就要死了，这足够使她心情愉悦。

　　很快，她就可以去天堂了，哦不，是去地狱，天堂不会收下她肮脏丑恶的灵魂。下地狱也好，最好永世不得超生。许时安很清楚地意识到，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让她向往的了。

　　温源看完了成绩，从那一大堆人里面挣扎出来，跑到许时安桌前，颇有些羡慕地说：“许时安，你又是第一哎。”

　　旁边有人循声看来，只见许时安懒懒地从桌子上起来，神色清冷，面无表情：“哦。”

　　“有必要吗，装什么装。”

　　有些不善的声音传来，弄得温源有些尴尬，她转头看向许时安。

　　许时安就像没听见一样，收好了桌子上刚发下来的试卷，顺便把下节课需要的东西拿了出来。上课铃也在这时候响起了，温源摸摸鼻子，灰溜溜地回了座位上。

　　老师在上面讲得热火朝天，慷慨激昂。事实上，除了第一排还有些人在听，大部分人都在干自己的事，有的发呆，有的写其他作业，有的传小纸条。

　　许时安看着黑板，从老师的角度看似乎在认真听课，没人知道她在想着今晚怎么死去。

　　要是有人可以窥探她的内心，一定会忍不住发出惊呼。他会发现里面都是腐败的枯枝残叶，长满了恶心的蛆虫。这里永夜，黑暗成了最普遍的元素。

　　她早就过了那段想死却不敢的日子，如今她的意志坚定，无论怎样都不能改变她寻死的决心。这次不会出任何差错了。

　　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不会比活着更痛苦了。

　　讲台上老师还在讲卷子，世界在无聊透顶中缓慢前进。

　　许时安扯了扯耳朵，即使是最后一天了，耳朵里的声音也不打算放过她，高频次的耳鸣让她消失了抵抗的欲望，耳朵里的这只蝉或许会陪着她直到死去吧。她把手缩进袖子里，浑身不断出着冷汗，宽大的校服袖子挡住了她颤抖着的双手，心跳频率快到突破人类极限。

　　不适感被勉强压制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破束缚。

　　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许时安以为自己听到了地狱对她的欢迎铃声。它在尖锐地重复着，“快来吧，快来吧，快到我的怀抱里来吧，欢迎你回家。”

　　一下课温源就过来找她，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干什么呢，笑得这么瘆人。”

　　许时安不记得自己摆出过什么表情，不过这不重要，她收拾了心情，语气没什么起伏：“没事。”

　　温源环望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这边，于是便说到：“你别在意，他们不是故意的。”

　　“在意什么？”许时安被她弄懵了，疑惑地看着她。

　　“就刚刚。”温源有些着急，她摇了两下许时安的手臂，“他们说你坏话啊。”

　　“哦。”许时安明白过来，拍拍她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淡淡一笑，“放心，我没事。他们挺可爱的。”

　　“可爱！？”温源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他们说你坏话唉，怎么能叫可爱呢。”

　　许时安露出些向往的表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这不是很酷吗？”

　　瞥见温源一头雾水的样子，许时安礼貌地弯了下嘴角，然后说道：“我去下卫生间。”

　　温源反应过来，赶忙松开自己挽着她手臂的手。

　　看着许时安单薄到被风吹一下似乎就会倒的背影，温源陷入了沉思。

　　苏城是华夏人口最密集的城市，高速发展的经济，不断提高的科学技术水平，都让这座人口极多的城市享有盛名。十一中是城市里的重点中学，坐在中心城区，可谓是最繁华的地段。在这里学习的人心中都有傲气，谁也不服谁，每个人都争破头想往前赶。每天十点晚自习结束，还有很多人在宿舍学到十一二点。“卷”这个词在这里，是最微不足道的。

　　许时安不过是众多考生中的一个，她没有那么特殊，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随随便便就是一个省状元，实际上她和每一个普通的学生一样，需要从早到晚的学习，甚至为了成绩上有起色，摒弃了很多不必要的社交活动。很枯燥乏味的生活，没有盼头，也没有尽头。除了学习还是学习，除了考试还是考试，除了成绩还是成绩。

　　在这个年纪，学习就是天大的事。许时安觉得，成绩比命还重要。

　　所有人对许时安的评价都是学习特别好的一个女孩子。

　　仿佛失去了学习好这一个标签以后，她就什么都不是了。那是她仅有的尊严。

　　而现在，这个尊严变得很弱小，随便一击便可以打倒。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亵渎死亡，那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放学后，许时安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包括桌洞里，包括位置旁边，没有落下一本书，没有落下一张纸。放眼望去，整个班里只有她那里空荡荡的。

　　再见。

　　不舍的情绪阻碍不了她对死亡的执着，许时安很平淡地想：下辈子就不来这人间了吧。

　　她离开学校，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穿行。

　　十点下晚自习，许时安不住校，跟着其他走读的学生一起出了校门。

　　公交车站挤满了人，也有各种私家车停在校门口周围。在那样吵闹的街道上，许时安静得就像一朵垂死的花，人们注意不到她的流逝，不会理解她的悲伤。在这样一个平凡到极致的夜里，不会有人知道一个生命就将走到尽头。

　　最后一天，她很神奇的没有发病。没有在眼泪和痛苦中结束生命，这应该是老天对她的仁慈。

　　熟悉的虚脱感让许时安感到安心，她不再乞求自己可以变成一个正常人，她早就和这个词语渐行渐远。

　　手上的药片很多，一大把一大把的。她就像很久没吃过饭一样狼吞虎咽，新开封的药瓶很快就见了底，为了确保会死，她吃了很多。直到肚子被水撑饱才停下。

　　准备好一切，许时安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药效发作。

　　脑海里很乱，又闪过很多画面，里面不免夹杂着一些美好的回忆。但这些画面早已留不住她。

　　这些纷乱复杂的思绪缠住了她，让她通往地狱的步伐变得缓慢。

　　为了消磨时间，许时安开始回忆自己临死前做得准备够不够充分。

　　手机里剩的钱转给母亲后被格式化，遗书已经写好，就放在身旁，该销毁的日记被撕掉冲进了下水道，除了书本衣物这些不好处理的东西，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一点她活过的痕迹。

　　很快，许时安开始觉得昏沉，恶心，不断地趴在床沿干呕，在某一刻，她几乎觉得自己可能会把内脏吐出来。

　　生理性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胃里在翻涌，巨浪滔天，轰隆作响。

　　好难受。

　　快死了，再忍忍。许时安不断对自己说着。

　　她开始脱力，就连撑着身体的力气都没有。眼皮越来越重，像有百斤担子压在上面。

　　终于。

　　她闭上了眼。

　　混沌的感觉顷刻消失。

　　她就像宇宙里漂浮一样，来到地球受尽苦楚，最后又回到她来时的地方。

　　意识在最后一刻已经模糊不清，支撑不了她进行任何思想活动。

　　她也许在某一刻产生过类似后悔的情绪，但最多只持续一秒，没有人可以轻渎死亡。

　　就这样吧。

　　一切都结束了。再见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