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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浮生若梦泪满衣,心舟漂泊任浮沉 ...

  •   宋凝霜紧紧抓住那个梦境给予的一线希望,开始积极配合治疗。阿荷推拿时,她不再隐忍沉默,而是仔细感受着每一分力道;每日清晨,她总会借着阿荷的搀扶,在院中一步步缓慢行走;就连用膳时,她也会多进半碗。

      这日清晨,宋凝霜刚用过早膳,阿荷便照例上前,轻声说道:“宋娘子,来,阿荷扶您走走吧。”

      经过近一个月的练习,宋凝霜自觉双腿已恢复了些许力气,心头萌生出试一试的冲动:“今日,我想自己走走看。”

      阿荷面露迟疑,但见她目光坚定,终究退开半步,只在一旁小心看护。

      宋凝霜深吸一口气,双手费力地将双腿逐次挪向旁侧。这个简单的动作已让她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她扶着桌案起身,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整个人不得不停下喘息片刻,积蓄下一步的气力。

      “娘子莫急。”阿荷连忙上前搀扶她站稳。

      当宋凝霜缓缓松开搀扶的手时,久病带来的失控感让她心生怯意。但她还是咬紧牙关,颤巍巍地迈出了第一步——

      “成了!宋娘子,您做到了!”阿荷惊喜地轻呼。

      成功的喜悦如暖流涌过四肢。宋凝霜鼓起勇气又迈一步,身子虽晃了晃,终究稳住了。可就在第三步落下的瞬间,她膝头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

      “宋娘子!”阿荷轻呼一声,急忙上前搀扶。

      膝盖磕在地上的钝痛让宋凝霜倒抽一口冷气,眉头紧紧蹙起。恰在此时,陆才瑾推门而入,正看见阿荷费力地扶着宋凝霜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她快步上前帮忙。

      待将宋凝霜安顿在桌案前坐稳,陆才瑾立即转向阿荷,语气带着责备:“阿荷,你是怎么照看的?!”

      “小娘子,奴婢……”阿荷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解释。

      “不怪她。”宋凝霜轻声打断,“是我自己想要试着走走的。”

      陆才瑾担忧地握住宋凝霜的手:“霜儿姐姐,你的身子还没好全,怎么能贸然下地行走?若是摔伤了可怎么是好?”

      “我想要早点站起来。”宋凝霜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康复之事,最忌操之过急。”

      “小瑾,书梨她在等我。”这句话像一声叹息,轻轻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你……”陆才瑾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这句话她听了太多次——自从那个梦后,霜儿姐姐就把梦境当成了现实。她不知道该不该戳破这个美好的幻想。若是直言相劝,怕她会再次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可若任由她沉溺其中,又实在不忍心看她活在虚妄里。

      陆才瑾垂下眼眸,将万千思绪化作一声轻叹,只默默握紧了那双冰凉的手。

      时光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中流转。心中有了期盼的烛火,宋凝霜对康复的执念便如同生了根。每一个动作的重复,每一次疼痛的忍耐,都因那个深植于心的身影而有了意义。

      秋叶落尽,冬雪覆檐。当第一缕春风悄然拂过窗棂时,宋凝霜的身子终于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眸里,沉淀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既然身子已无大碍,她便让阿荷回了陆宅。如今这方小院里,又只剩下她一人——不,不是一个人。这院子的每一处,都还住着姜书梨的影子。

      院内石阶,是她们初遇的地方。那时春风明媚,一个杏色罗衣的陌生女子闯进她的世界,虽始于一场误会,如今想来却成了最珍贵的回忆。墙角的花圃早已荒芜,枯藤缠绕,在风中瑟瑟作响——那是姜书梨亲手开辟的一方天地,说要种满各式百花。宋凝霜轻轻抚过那些干枯的茎蔓,始终舍不得清理,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指尖最后一点温暖的触感。

      灶房里似乎还萦绕着熟悉的烟火气。那个本该不染尘埃的身影,此刻仿佛仍在灶台前专注忙碌——素手执勺,青丝微垂,为她细心熬煮着一碗最简单的羹汤。而内室的每个角落更是烙满了痕迹——妆台上,她用过的木梳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摆放;枕边仿佛还残留着她的发香。

      目光缓缓掠过书架,触到一个蒙尘的木匣。宋凝霜微微一怔,轻轻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卷画。她想起来,这是去年冬日,书梨在院中栽种百花时,阳光洒落她的肩头,而自己就在窗内铺纸研墨,将那个专注的侧影永远地留在了画纸上。

      她缓缓展开画卷,画中人正在花圃间俯身劳作,侧颜浅笑,眉眼娇柔如春日初融的雪水。

      望着画中身影,宋凝霜恍惚忆起那个午后——也是在这间内室,那人伸手环着自己的肩,语带三分娇嗔:

      “凝儿,我当真那般美么?”

      “美之极致,犹胜春色三分。”

      “那凝儿说说,是这画中人美,还是我美?”

      她望进那双含笑的眼:“丹青能绘倾城色,难描卿卿眼畔春。这画中之人虽美,又怎及得上眼前人——眉眼生动,笑靥如花?”

      “真乖。”记忆里的声音带着宠溺的笑意,如今却像隔着一层薄雾,再也触不到半分温热。

      指尖轻抚过画中人的眉眼,眸中盈满化不开的眷恋。温热的泪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宣纸上晕开淡淡的水痕。

      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卷起,仿佛在收藏一个易碎的梦。待将木匣归回原处,目光流转间,不经意地落在了身旁那静默的衣柜上。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打开了柜门。

      一件叠得齐整的裙衫静静躺在最底层——浅水绿的料子,衣襟与袖口绣着清雅的君子兰暗纹。这是姜书梨送她的第一件衣裳。

      她小心地将衣裙取出,指尖轻柔抚过细腻的绣纹,仿佛能触到当初那人挑选时满含期待的目光。

      宋凝霜轻轻换上这身裙衫,走到镜前。

      镜中人一身水绿,君子兰在衣料上静静绽放。那一瞬,她恍惚觉得姜书梨就站在身后,双手轻搭在她肩上,含笑望着镜中的她。当初这衣衫妥帖地包裹着她的身形,如今虽略显有些空荡,但那份熟悉的温度仿佛从未离去。

      衣裳犹在,可执意要为她妆点四季的人,却已不见踪影。一时间,那颗想要找到她的心,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灼热、迫切。

      宋凝霜终于走出这座浸满回忆的院落,将自己重新投入熙攘人海。她走遍庆元县的每一条街巷,寻遍所有她们曾并肩同行的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微末的可能。

      “你看,那走过去的是宋先生?”

      “诶!好像是哦?哎哟,穿上女装,差点认不出来。”

      “她不是卧榻半年了,怎么突然好了?”

      “她是不是在找人?”

      “该不会还在找那个…妖物吧……”

      周围的私语如潮水般涌来,又从她身畔退去。她充耳不闻,满心满眼都只在搜寻那个刻入骨血的影子。

      她甚至踏入了那片心底从不愿涉足的郊外梨林。林中寂静,花期正盛。宋凝霜四周环顾,目光所及,唯有自己的孤影——

      “书梨——”

      “书梨——”

      她疯狂地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那棵她曾潜修的梨树。

      “书梨,你出来好不好!” 可这一次,没有人回应。

      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也在这片绚烂的空寂里,无声地落空了。

      恰在此时,春风轻拂,万千梨花如雪纷扬。她怔然抬头,望着头顶如云似雾的花瓣,缓缓伸出手——一片纯白轻盈地落入掌心。

      看着掌中那片柔软的梨花,她紧紧握拢,将它按在心口。往昔的欢愉与温存一幕幕涌上心头,所有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终是弯下了挺直的脊背,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

      时光如白驹过隙,倏忽数载。

      庭前老树添了新轮,檐下旧巢换了新燕。春风依旧年年至,吹开一树梨花白。

      宜江县,一座雅致府邸内。

      一名身着藤紫色常服的男子自外间步入庭院,步履沉稳。廊下的婢子见来人,立即垂首恭敬行礼:“王爷。”

      “嗯。”他略一颔算作回应,脚下未停,径直朝正堂走去。

      “芙儿。”他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堂内,那位名唤芙儿的女子正专注于案几上的插花。她身着一袭浅盈色罗裙,衣摆如流水般铺散在地毯之上。俯身间,墨玉般的长发自肩头滑落,与素手间那支半开的荷花相映成趣。

      她闻声抬首,眸中瞬间漾开盈盈笑意,随即放下手中的花枝起身相迎:“王爷,今日怎么这般早便回来了?”

      她口中的王爷,正是大安国七王爷安瑞平,而这女子便是他的王妃唐芙。

      安瑞平眉梢微挑,笑道:“怎么?嫌我回来得太早?”

      唐芙浅笑:“我只是好奇,那州府与县衙的各位大人,能这般轻易放你归来?”

      “本王堂堂大安王爷,想走便走,他们胆敢留我?”安瑞平语气里带着几分傲然。

      “是是是。”唐芙摇摇头,眼底漾着无奈又宠溺的笑意,像是早已习惯了他这般模样。

      “你方才在忙着什么?”他走近几步,目光柔和下来。

      “得了几株荷花苞,正想着该怎么插瓶才好。”她侧身让出案几上的景致。

      “荷花?”安瑞平目光落在青瓷瓶中的花苞上,不禁讶然,“如今立夏都未至,这荷花是从何处得来的?”

      “还能是谁?”唐芙笑道,“还不是晞儿那丫头,也不知从何处搜寻来的。”

      安瑞平朗声一笑:“她呀,还真是不一般。咱们刚到宜江不过数日,她便能寻到这些稀罕物。”说着环顾四周,“诶?说到晞儿,她人呢?”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恰从门外款款而来。

      但见来人一身水红色轻纱裙衫,裙摆随着轻盈的步履微微摆动,宛若涟漪荡漾。发间仅簪一支素银步摇,珠穗轻摇,除此之外再无赘饰,反而愈发衬得她娇美中自带一段出尘风致。她行走时仪态从容,见着安瑞平与唐芙,唇角自然漾起明媚笑意,从容施了一礼:

      “姐夫,阿姐。”

      “晞儿,姐夫刚与你阿姐正说起你呢。”安瑞平含笑开口。

      唐晞闻言,略带疑惑地望向唐芙。

      唐芙笑着走近,亲昵地拉起她的手:“说你本事大着呢,竟能在这个时节弄到荷花。”

      唐晞微微一怔,随即浅笑嫣然,柔声解释:“哪是我本事大,不过是我们初到宜江时,我在马车上偶然望见一处人工养殖的荷塘。今日特地过去问了才知,原来那荷塘下有道暖泉脉经过,地气比别处旺盛,花信自然来得早些。”

      安瑞平道: “哦?还有这等奇妙之地?”

      唐晞引二人细看花苞:“嗯,你们瞧这花瓣脉络,比寻常荷花更显舒张,叶片的蜡质也薄些。许是宜江县今春风柔少雨,光照充足,它积蓄的力气够了,便迫不及待地冒出了花苞。”

      安瑞平朗声一笑,转头对唐芙道:“瞧瞧这丫头,平日里想让她多说几句都难。可一说到这些花花草草,倒是止都止不住了。看来在你心里,我们这些做姐姐姐夫的,还比不过几株花草呢。”

      唐晞神色微怔,低头垂眸,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唐芙见状,轻轻拍了拍安瑞平的手臂,柔声解围:“就你话多。晞儿身子还未好利索,自然不愿多费精神说话。”

      见唐芙使来的眼色,安瑞平这才意识到失言,连忙清了清嗓子:“啊对,是姐夫一时得意忘形了。”他忙将话题一转:“对了晞儿,来宜江这些时日,可发现哪里有好玩的?”

      唐晞这才抬起头来,略作思忖:“吃食倒是不少,好玩的却未见着。”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了几分,“不过听当地人说,靠近邻县庆元县的南麓林那边,有一大片梨林,如今正值花期。晞儿……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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