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一一》衡随心

11、人肉包子铺

　　阴雨。

　　天暗，细雨落。

　　女子执伞，踩过青石板，身如幽影，在巷道间穿过。

　　有小童撒腿往家跑，看到巷间幽影，再擦擦眼睛，那处已什么也没有了，不禁被吓到，更快地跑回去了。

　　这吓到人的幽影不是别人，正是盛一一。

　　她丝毫不知自己方才吓到小童了。

　　只是不知觉间用上了从前的步法。

　　盛一一现在是在去一家包子铺。

　　虽叫“包子铺”，除了包子，别的不少也是卖的。

　　“包子铺”……

　　涂九包子铺。

　　店家是个叫“涂九”的人。

　　不是这名字有什么奇怪的，而是这家包子铺，最近出了奇怪的流言。

　　去过的客人说呀，那家的包子，好吃是好吃，就是吃着不大像常吃的那些肉。

　　那味道虽有点怪，却又叫人上瘾。

　　叫人隔三差五就想去一趟，不吃到心里就不舒坦。

　　客人问老板用了什么肉，老板道就如写的那样，猪牛羊鸡都有。

　　又问用了什么其他料，老板微怒了，道“皆是平常物，这常吃包子的人还吃不出来吗”。

　　于是便有一个可怕的流言诞生了：

　　那包子里头，包的是……人肉。

　　名为“涂九包子铺”，实为人肉包子铺。

　　听说了吗……这人肉啊……吃了是会上瘾的。

　　这话一出来，便渐渐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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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涂九包子铺”真卖人肉？

　　不会吧？

　　那你说那怪好吃的肉是什么肉？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

　　好可怕啊……

　　哪里就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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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真信的人并不多。

　　毕竟在大多数人听来，这说法太荒谬了。

　　且近来附近也无人失踪。

　　便又有说是其他同行编出流言排挤这家开了才三月多的包子铺。

　　盛一一便是听到这样的流言，于是去这家包子铺的。

　　不过多久，她到那家包子铺门前了。

　　门开着，往里一看，人不多，也不少。

　　若今日不是阴雨，她来的也不是这个时候，人应当会更多吧。

　　她收起伞，进去。

　　环顾周围略扫一圈：

　　顶不高不低，角上有些蛛网。

　　地上倒是干净。

　　店里桌凳看得出来是新的，只是有的上面已有不浅的痕，许是哪里磕到碰到……

　　客人们有的低头只顾吃，有的吃完了正唠着嗑。

　　门帘一掀，里头小二端菜出来，一股香味。

　　不过，在这味道中，还有点其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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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一一找张空桌坐下来。

　　那小二给别人上了菜便向她这边来，脸上堆笑。

　　“这——这位客人，您要些什么？咱这涂九包子铺，虽说叫包子铺，其他各式冷热菜也是有的，有——”

　　“什么卖得好？”盛一一问他。这厨子，手、腿上绑了好几层布，虽瘦，看着是有些劲的人，手长腿长。

　　“害，咱们家呀，五香牛肉、凉拌三宝是两绝。”

　　“那就先来这两样。”盛一一道。

　　“好嘞！厨子——五香牛肉、凉拌三宝一份——”小二对着后头喊道。

　　后头传来闷闷的一声“知道了”。听起来像是什么大块头的人发出的声音。

　　盛一一微微笑了笑。

　　“您要不再来份红豆汤？”小二期盼地问她。

　　盛一一点了点头，“好。”

　　“再来一份特制红豆汤——

　　客人你稍等，很快给您上上来。”

　　盛一一望向他，突然问他，

　　“你家是包子铺，怎么包子不算一绝。”

　　“这，客人，实在是现在没有肉了……”小二的声音变低了些，“您看，过了今晚，您明早来，就有了。”

　　“好罢。”

　　小二遂离去。

　　盛一一坐在那等。

　　外头的雨暂停了，天还是很暗。

　　店内的灯看起来有些昏昏的。

　　那里倚在那查着似是账簿之物的想必就是店主，涂九了。

　　一个年轻女子，穿着半新不旧的红布衣，有些懒懒的样子，一张脸倒是比她的红布衣还要艳些，眉、眼都稍吊起，看着叫人觉得不是个好惹之人。

　　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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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一一早已收回视线，在想着是在哪里见过？

　　而后想起，

　　是了，

　　倒是和先前见过的“人鱼”有些像。

　　不很像，但也有那么六、七分。

　　此时又有人进来了。

　　来者听声是个年轻人。

　　戴着帷帽，因此容未见，声先闻。

　　“小二，来一屉包子。”

　　声如轻云游走，灵动且飞扬。

　　听声音就是个活泼的人。

　　还没找一张桌子坐下，他就将帷帽给取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的确年轻。

　　观其衣着不算华贵，但有一股悠然肆意之气在身上。

　　云裳飘逸映天光，一柄拂尘道骨生。

　　小二过去自然也是跟这个人说了同样的话，包子得等到明天，没肉了，过了今晚明天再来才有。

　　那人笑笑也不甚在意。“那你们还有什么？随意给我来两样便可。”

　　“这……客人您可有什么不吃的吗？”

　　“常人吃的我都能吃。”看出小二脸上的为难之色，他便随手一指指向旁边一桌，“便和这位大哥一样就行。”

　　“好好，听客人您的。”小二于是记下离去。

　　一边离去一边心道：

　　奇了怪了，这位客人怎么身上凉气如此之重？

　　外头下雨，也没凉成这样啊……

　　因着这缘故，他都忘了大声地朝后厨那边喊这才来的一位客人要吃什么，让厨子再那样应一声了，而是自己跑到了后头去。

　　过了一会儿，盛一一的五香牛肉和凉拌三宝上了。

　　五香牛肉色、香有了。

　　凉拌三宝的三宝，是鸡丝、豆丝和切好的笋。

　　连着酱醋茶一起上来。

　　至于红豆汤，小二说还要再等一会儿。

　　“不碍事。”盛一一道。

　　方才察觉，那才来的年轻人朝她这里望了一眼。

　　盛一一动筷。

　　五香牛肉她喜吃薄的。

　　这涂九包子铺的五香牛肉不薄也不厚。

　　夹起一片蘸一蘸放入口中——味入进去了。

　　细嚼之下令人生津。

　　凉拌三宝中，鸡丝较嫩，笋虽然不是最新鲜的，但配上另两样也很可口。

　　她低头一口一口。

　　在过去，就算是干巴巴到几乎没有味道的干粮她也吃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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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涂九包子铺的包子今日是没吃到，所以也不知是否真有那流言中的“奇怪的”味道了。

　　桌上这几样也没到吃不了就浑身难受上瘾的那种地步。

　　在她来到岛上之后去过的这类店里头，算不到最好吃的那几家里。

　　店里有已经吃完的客人付钱，顺道向小二多问了几句：

　　“前日来那包子是真好吃！你家厨子真是好手艺啊。”

　　小二听到这客人这般说，笑着对里头道，

　　“夸你呢。”

　　然后便见一人掀了帘子，探出身来。

　　是个壮汉。

　　身材魁梧，面上有疤，手里垂着一把刀，上面血还未洗干净。

　　厨子应了两声，嘴里嘟囔，也不知说了什么——这人说话就好像打闷雷一般。

　　这客人结账走后，盛一一的红豆汤来了。

　　比从前喝过的红豆汤要红上不少。

　　这家喜欢这么做啊。

　　这汤的颜色让她想到了血。一勺下去，她顿了一下，然后又一勺——红豆汤是上品。

　　外头又响起了细细的雨声。

　　女子停下手中勺，向外望去。

　　目光收回之时与那年轻人恰好相撞，那人便朝她一笑，女子也对其颔首。

　　她又夹起一片牛肉。

　　心道既然已经来了，也猜到所谓人肉包子的流言是怎么一回事了，那便把这些吃完罢。

　　她享用盘中餐。

　　那年轻人是一点也没闲下来。

　　小二上菜之后，那年轻人一蹙眉说“太熟了”。

　　“客、客人？这菜咱们烧得也不熟透啊？”

　　那人也不多说，只朝小二摆摆手，说“下次再来必先跟厨子说一声”。

　　小二一愣，那人低声道“和说的不一样”，然后让小二先离去。

　　盛一一听到他们的话，心中觉得些许好笑、有趣。

　　过一会儿后那人又道这上的带骨的肉削得不够好。

　　小二心道你这客人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说他们家厨子削骨不好？

　　盛一一完全肯定了。

　　这人和她一样也看出来了，且就是冲着这来的。

　　人肉包子的流言是谁放出的呢……呵呵……

　　女子面带微微笑意，和其他店里看热闹的人一样看到那“挑剔”的客人与小二说了什么，小二和店主涂九说了什么，涂九脸上有些不情愿的神色，但也没办法，然后那客人进了后厨，过一会儿出来，后头还跟着苦着脸、抿着唇、牙还有些抖的小二。

　　小二心道那刀法……看得他心慌啊，看得他家厨子也慌啊。

　　那利落得、利落得——

　　他微抖地去跟老板涂九说了，涂九脸一白。

　　过没多久那挑剔客人离开了。

　　却让小二、店主、后厨里的厨子都觉得，他们熬了许久。

　　总算走了……

　　也没说多少话，没做多少事，却让他们心发慌。

　　那客人走前还说了句“不是真肉啊”，声不大却让硬着头皮送他的小二差点自己给自己绊了一跤。

　　老板涂九装作不在意地又往门口处望了望，小二咽了口唾沫，探出脑袋往外望。

　　那客人总算走了。

　　飞快不见影子了。

　　真见鬼了……怎么走得这么快呢？跟片云似的。

　　小二回来时，盛一一问他有没有什么点心。

　　小二还在出神，这回是真左脚绊右脚，半摔了，只是没跌地上。

　　“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啊。”

　　“那、那位客人身上有点冷。”

　　“是吗？给我上碟点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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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意起叫“包子铺”，放出人肉流言，蛛网、新痕，小二、厨子、店主刻意之举，鲜红的红豆汤、实为托的客人。

　　新开三月的店铺想必先前生意一般，才想出这招。

　　不过他们也不怕听了怕的人，比好奇的人更多？

　　他们骗，

　　也碰上了骗他们的人。

　　那狡黠的年轻人，看似不过弱冠，反把这涂九包子铺的人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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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

　　雨中，

　　那“狡黠”的年轻人心情很好，轻飘飘的，偷得浮生几日闲，游到此处，听闻有这样的事他就来了，进来不多久便察觉了，然后便起了戏耍店里人的心。

　　偷得浮生……几日闲，数数也有七日了。

　　那这是最后一件出来自己解决的事了，虽然比起前头的很小。

　　但挺有趣。

　　而且，意外还见到了旧友说的那女子。

　　用杖，在这附近，又是那样形容。

　　……真是意外之获。

　　果然她如旧友所说。

　　有这样的人对云阙岛也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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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九包子铺内，

　　盛一一默默吃完点心。

　　放下筷子，心想：

　　至少她今日吃到的肉，

　　都不是人肉。

　　而后结账离开。

　　雨还在下，

　　店内客人陆续走了，

　　客人走后，

　　店内几人才长松气。

　　小二：“那小公子好可怕啊，老板——”

　　涂九已好许多，瞥他一眼：“怕什么，早就走了。”

　　厨子闷声，但没之前闷：“怕他再来……”

　　“有、有什么好怕的！还能把你剁了不成，下次来，他下次来，哼，下次来再挑三拣四我叫他好看！”涂九心中却想哪天关门能让那人吃闭门羹。

　　小二：“他身上好冷，不会……不会是真吃—”

　　“好了好了别说了，大不了、大不了——”

　　此时一声雷响，几人皆被吓道。

　　涂九：“……咳，我看这些日生意也好了，谅那些早时排挤咱们的‘老铺子’也抢不去多少客人了，咱们、咱们这流言，也停了吧。”

　　小二点头如捣蒜：“好好，我就怕说多了成真了，到时候被做成……的是咱——”

　　涂九心道可不能成真，她以前有个叔父吧，就是口里常有什么“大话”，最后人消失不见了……

　　厨子：“那他再来怎么办。”

　　涂九：“天塌下来有我。你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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