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木一睦

69、无名村

　　灵漾城南郊的村庄凄凉空荡，现如今也没有人知道它曾经有没有过名字了。
　　四人不抱希望地在破烂草屋中穿行，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熟悉地知道这里曾经有人居住，却陌生于时光变迁后的巨大改变。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们刚才走了没一会儿，一扇木门发出的“吱呀”一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那木门在他们路过的时候突然打开，紧接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太婆探出头来，盯着其中一人问道：“你们……是谁啊？”
　　吴兰泽鞠了一躬说道：“阿婆，是我。”
　　吴家公子的熟络让林念萧歌二人十分惊讶，但反观安岚则冷静很多。林念实在好奇地不行，悄悄凑近安岚问道：“他们为什么会认识？”
　　“灵漾城的大事基本上都有吴家出钱出力，当时南郊土地被征收，估计都知道吴家有这么一号人。”安岚交叉双臂自信说道，“虽然我是猜的，但我肯定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有了安岚最后一句话，林念倒是半信半疑了。
　　前头的老太婆眯着眼睛，吃力地分辨了好一会儿才道：“哦，是吴公子啊……你怎么又来了？”
　　安岚冲林念扬了扬眉毛，那意思是“你看我说的没错”。
　　吴兰泽站在月光下微微弯下腰道：“我们是来村里找人的。”
　　“找什么人啊？”
　　“我们想找一个年轻男子，他喜好穿着深绿色的长衫，时常会在那棵大树上小憩，个子比我要高一些，年纪应当也比我大一点。”林念在吴兰泽的示意下走近了说道，“阿婆，你们村里有没有一个这样的人？”
　　明探其实是林念的主意，在对同川浴幻境一知半解的情况下，说不定主动提供情报能获得更有用的讯息。
　　而且说不定这样就能探出在幻境里最后时刻交谈的二人，究竟是处于过去还是现在。
　　如果发生在“现在”，那深绿色长衫的男子此刻就在附近？他会预料自己寻找过来吗？
　　林念一边问着一边警惕着四周。
　　阿婆看了看林念，又转向吴兰泽，她盯了吴兰泽许久，最后低下头断断续续地说道：“没……没有这个人……”
　　萧歌站在后排，将脑袋悄悄移到安岚的耳边道：“你看那个阿婆的眼神，她肯定在说谎。”
　　安岚道：“你怎么知道呢？也许是她年纪大了一下子没想起来？”
　　萧歌摇摇头，道：“并非如此，那阿婆年纪虽大，但眼神还是清明的。人步入年迈的阶段，最明显的特征不是脸上的皱纹，而是看出去的双眼！”
　　站在他们身前的林念又说道：“阿婆，你再好好想想，他曾经在这村里住过一段时间，还陆陆续续带回来过很多人。”
　　老太婆闻言盯着脚下的地面，似乎真的在好好回想往事。
　　萧歌轻声说道：“林念八成在幻境中看到过这阿婆，这些问题恐怕就是在探探情况。”
　　“是吗？”安岚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须臾，老太婆仰起脑袋又摇了摇，道：“真的没有这个人。”
　　林念知晓点头，同吴兰泽一起抬起手谢过了阿婆。那老太婆收了眼神，既知他们找自己也是派不上什么用场，这才重新躲回屋中去了。
　　四人走到一旁，肩靠着肩，围拢起来。
　　“其实我认识她。”吴兰泽直截了当地说道，“她就是明东的母亲。”
　　明东是那小厮的名字。
　　安岚惊道：“那就这找到了？她没有被绑住？”
　　“这反而是恰恰被绑住的意思吧？”萧歌道，“她若能逃得走，还待着这种地方做什么？”
　　“你刚刚怎么不给我使个眼色？要是知道她是谁，我就不问我要找的那人了。”林念碰了碰吴兰泽道，“明东的事和我的事是两件事，如果刚才问她是谁抓住的他们，她会说吗？”
　　“不会说的，所以你问不问都一样。而且，发生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事也应该不可能毫无联系吧？”吴兰泽思考了一下说道，“有人在看着他们。”
　　四人都静默下来，显然也是认同这一观点。
　　萧歌看了看几人的脸色，有些犹豫地说道：“你们刚刚往她身后的屋里看了吗？”
　　三人齐刷刷转过头，像是受了惊的雏鸟。“你发现什么了？”林念眼神一亮道，“她屋里有东西？”
　　“有人。”萧歌顶着他们的视线莫名有一丝难言的紧张感，“好像有人。”
　　“人？！”
　　安岚大声喊出一个字，下一刻就被吴兰泽捂住了嘴巴。
　　林念道：“什么人？”
　　“我也不知，光线昏暗，看不太清。”萧歌舔了下嘴唇道，“我只是隐约看到暗处有什么反光，应当不是从那阿婆身上发出来的。”
　　“会不会是什么物件？”
　　“不是，可能是活物。”萧歌补充道，“我感觉他是移动的。”
　　窸窸窣窣的小声音在林念脚边响起。
　　“那我们怎么办？也不好直接闯进去问吧？”安岚摊手说道，“请问你们家有没有什么移动的、会反光的东西？这样问也太奇怪了吧。”
　　吴兰泽清了清嗓子道：“要不我来？我换着声音试一下，我知道明东他爹是什么声线，这样能不能把阿婆给引出来？”
　　安岚拍了下他道：“这招比引蛇出洞玩得还花。”
　　萧歌愣了愣道：“我们不就是在说‘引蛇出洞’吗？”
　　“那可不行，两个人被抓，她至少是这件事的知情人。如果她已经被交待了什么，你学得再像她也不会出来的。”林念否认道，“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四人又静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谁的脸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他们一阵纠结的时刻，林念突然出声说道：“你们谁猜我靴子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踩着。”
　　三人同时低下头，异口同声道：“我没踩！”
　　踩着靴子的的确不是人脚……只见林念的右腿上盘绕着一条小蛇，正眯着眼睛朝林念吐着蛇信。
　　林念身体一僵，差些就要发出害怕的叫声。那蛇身盘绕的地方传来的紧缚感和蛇皮令人头皮发麻的凉意与纹路让他的四肢顿时失去了知觉。蛇身微微滑动，在四人紧张的注视下也没有停止自己的“捕猎”行动，被这份恐惧包裹的小腿不住颤抖，蛇身不以为然地鼓着腮帮子，甚至还有把躯体越收越紧的趋势。林念并不美好的童年回忆一下袭来，额头霎时间沁出一层薄汗！
　　安岚一看倒乐了，道：“原来是条小蛇！若你想要捕食，那可算抱错大腿啦！”
　　紧接着他试图用手指挠住蛇尾，却被小蛇一尾巴拍开！
　　“哟，还挺倔的！林念快给他来一下狠的！你从小在竹林里长大，捕蛇技术应当早就熟门熟路、融会贯通了吧？我们也可以加餐，烤了吃还是煮了吃？快把它……”
　　竹林？
　　林念脑中嗡鸣一声，他从未对任何一人透露过自己的家乡，就连萧歌也并不知晓。
　　安岚是怎么知道的？
　　林念僵硬的表情在下一瞬被他调整过来，强装镇定地说道：“怎么抓？”
　　话音未落，萧歌猛地拔出红尘剑，剑锋往蛇身和林念的裤腿间一插，那蛇随着剑锋的落下，“咻”地一下松开身子转头就溜走了！
　　“鱼佩！”吴兰泽眼尖，瞥了一眼便叫道，“蛇身上有鱼佩！”
　　林念条件反射地想追去，脚已经往前迈了一步，可瞥见月光下反着冷光的蛇皮又悻悻缩了回来。
　　安岚和吴兰泽已经跑了出去，那蛇身姿虽小还未长开，但蜿蜒爬行竟异常灵活，它在两人的腿脚之间匍伏穿行，而后绕着那些简陋的草屋兜起了圈子。
　　“你怎么样？”萧歌微微低头担心地问道，“就是条普通的小蛇，没有毒的，已经跑远了。”
　　林念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尖，他有些尴尬地问道：“是不是很奇怪？竟然还会怕蛇这种东西……”
　　萧歌下意识地就要去摸一摸林念的后脑勺，小时候自己只要摔着碰着了，爹娘和大哥都是这么安抚自己的。他眼睛一睁回过神来，手伸到半空又改了个姿势摸上了自己的脑袋，安抚道：“没有的事！有害怕的东西多正常呀？我小时候还怕打雷声呢！照这么说，我一个大男人岂不是很不像男子汉？”
　　“那你现在害怕雷声吗？”林念微仰着脑袋，月色倒映在他的眼眸之中。
　　萧歌挠了挠脸颊，道：“现在不怕了，真要说的话，应该是从某一天开始，我就突然不怕了。”
　　林念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那晚雷雨恰逢天狗食月，天狗食月之时，邪气聚集，浊灵更是会突破阵法的限制强行显形，所以当日街上早早便没了闲散的人影，都各回各家、闭门不出。我因从小体弱多病，别说是天狗食月了，就连白日里的晴朗日子都会被爹娘命令留在屋内不得外出。小孩子嘛，对什么东西都觉得好奇，当我趴在门上，透过那个被我拿铁器凿出的小洞看到那血红的月亮时，一道响彻云霄的惊天巨雷就这么……‘轰隆’一声，在我的耳边炸开！”
　　“那道雷声直接把我打晕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时，往后所有雷声在我耳朵里都变成了那些蚊子的嗡嗡声。虽然有时还是觉得有些心胸沉闷，但却没有那种遍体生寒的感觉了。”
　　林念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衣角道：“这么玄乎？是那道惊雷的关系吗？”
　　“可能是吧，我爹娘也觉得很奇怪……我自己琢磨了一下，可能是那道惊雷把我任督二脉都给疏通了也说不定？”萧歌莞尔道，“我是个特例，不必多表。只是怕蛇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一件普通的小事。就像我从前怕雷一样，怕了就是怕了，不必为此藏匿住自己真正的情绪。”
　　“我试过很多次了。”林念小叹了口气道，“我没法克服这个弱点。”
　　“若是以后再遇到蛇，叫我一声就好，我会像今天一样把它……”萧歌举起剑比划了两下道，“‘咻咻咻’……通通赶走的！”
　　林念笑出了声，他微仰脑袋看着萧歌，月光的反衬下，对方的眼眸里倒映着星星点点，仿佛已经把心意剖出来盛到了自己面前。
　　林念心想，其实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抓到了！”
　　安岚掐着蛇头举过头顶，两人一身狼狈地走近喊道：“看它身下缠着的！是不是那块阴阳鱼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