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木一睦

55、沸腾

　　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等林念再一次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正处于烟雾缭绕的中心地带。
　　毫无疑问，这里是浴池，他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拉扯进来的。
　　林念尝试着寻找浴池的边界，但周围雾蒙蒙的一片，可视范围也就变得十分狭窄。他将胳膊伸直了观察情况，发现就这么短短的距离都无法看清自己的五指。
　　如果因为害怕选择等候原地，那这场意外将得不到任何的进展，况且他是跟着安岚跌落进来的，自然应当优先找到自己的同伴。于是林念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双手帮忙滑着水就向前走去。可是走到他呼吸急促、分不清是汗液还是水渍接连渗透了他的鬓角，走到他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体温逐渐升高，也没摸着任何东西。放眼望去，五指所到之处，碰到的唯有看似无边无际的浴水。
　　不应该啊！方才他仔细看过，就算这浴池再大再豪华，也万万没有巨大到走不到尽头的程度啊！
　　“安岚！你在哪里？”
　　林念停在原地，尝试着呼喊同伴的名字。虽然临在他落水前匆匆施加了一层保护符咒，但此地诡秘莫测，不知是否会发生其他的变故。林念连着呼唤了好几声，声音从口中扩散到远方，又打在墙上重新传到林念的耳朵里，循环往复了好几次，却始终没听见有人回话。
　　林念的担忧逐渐加深。
　　然而没等来安岚本人的回应，倒是自己的斜后方传来了些轻微的拍水声。
　　拍水的声音不大，若真要形容，那便是像石子被扔进水里那一瞬间，发出的“扑通”一声。
　　林念心中一喜，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淌水走去。结果刚一转身，就冷不防地被一双白皙的双臂从背后妖娆地环抱住了自己的脖颈。
　　同时，一个甜腻腻的声音从林念脖子后方轻呼着传来……
　　“公子，你要去哪儿呀？”
　　十指纤长，骨节分明，指甲盖上还染上鲜红色作为点缀。兴许是在浴池里泡久了，整条手臂白里又透着点红，肌肤吹弹可破。这可不仅是双女人的手，多半还是个富贵人家千金的手。
　　林念只看了一眼便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他的后颈被这位女子的呼息惹得有些搔痒发烫，却是躲又躲不掉。林念默默咽了咽口水，不用回头都知道，背后的定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
　　他扭动自己的双肩，想从女子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但在挣脱时又不敢触碰到对方裸露的肌肤，只好用小臂小心翼翼地挡开对方的肢体，尽量避免与她的直接接触。林念姿势僵硬地挪动了一阵，期间还引出了女子银铃般的嘻笑声。他红着耳廓继续与那两条胳膊纠缠，从女子的怀里一缩身，狼狈地“逃”了出来。
　　不知道这背后的到底是浊灵还是活人……若是浊灵击打一番便行，但自己手中并没有用得上的武器，恐怕不能完全制服。若是活人就不太好办了，他也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女子……想到这儿林念心神不定地转身过去，可刚刚转了半身，又忙不好意思地转了回来。
　　哎！非礼勿视！
　　那女子虽在沐浴，但脸上的妆容却是格外精致，不像是来泡澡的，倒像是即刻要去拜堂成亲的！红润的厚唇沾了水渍尽显妩媚，与指甲盖上的鲜红色一样夺人视线。她瞧见林念的反应，轻轻地笑了一声，继而缓慢优雅地说道：“公子为何不敢看我？岂非我是如此的不堪入目，好叫你这般嫌弃了？”
　　林念立刻精神了一下，心道：会说话！不是浊灵！
　　热气开始攀上林念的脸侧，他听着女子伴着流水声缓缓地向自己靠近，无措地向前又走了几步，窘迫地回道：“姑娘未着片屡，还是不要离得太近为好。”
　　女子又觉得好笑起来，清澈的笑声在浴池里回荡，重复不停地撞进林念的耳朵里。那女子又说：“可你如何得知我为着片屡？你仔细瞧瞧，我分明还穿着肚兜呀。公子不要离我这么远嘛，这里就我们两人，何不凑近了聊聊闲话？”
　　林念闭眼道：“你是从哪里进来的？是你拉我进浴池的？”
　　女子也不回答，反而道：“公子不好我这一口吗？还是我这张脸现在真没这么吃香了？”
　　林念道：“无论你相貌如何，在我眼里都是女人。”
　　女子悠然道：“那公子为何不敢正眼瞧我？”
　　林念又问道：“此处是何地？”
　　女子轻笑了几声，嗔怪道：“公子也真是的，都已经寻过来了，竟还问这种问题。”
　　林念捏了捏眉心，又问了一遍：“到底是哪里？”
　　女子道：“灵漾城外的同川浴，是个男人女人一起寻欢作乐的地方。一般人可寻不到我们这儿来，公子真是好运气，该不会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吧？”
　　林念惊道：“我刚才怎么没看见你？我的朋友去哪了？”
　　女子道：“什么朋友？公子是一个人进来的呀，这里就你我二人。恰好今日也没有他人看守池子，不如我们今日就来……破个戒吧！”
　　女子还没说完就扭着动人的身段向林念走去，林念听到声响，赶紧慌里慌张地向前逃窜。两人你追我赶绕了大半个圈，无论女子如何“好言相劝”，林念两耳一遮，听不见心不烦。
　　那女子显然是被他这态度给弄烦了，“抓人”的游戏玩够了，接下来就是真正“抓人”的时刻了。女子突然在浴池中间停下了追逐，她挺胸拍拍手喊道：“姐妹们！”
　　像是要回应这声呼唤，突然，林念的周围又冒出了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她们自水中而出，肚兜暧昧地紧贴在皮肤上，一齐发出甜腻又惹人微颤的声音朝着林念围拢过去。
　　起初是四五个，后来又陆陆续续冒出了十几二十个，嘴里纷纷叫着“公子”、“公子”，慢慢缩小着她们与“猎物”的距离。
　　林念大惊失色，只觉得眼睛往哪看都不太合适。他在慌乱间又瞥见这些个女子竟然都长着相同的面容，一样的身高，一样的妆容，甚至连声音都一模一样！林念心里一悸，疙瘩顿时就遍布了全身，汗毛倒竖！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闭，捏着鼻子就往水底沉去。得亏他水性还不错，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大致寻到方向。他回忆了一下最后看到的画面，不动声息地从女子们中间的缝隙里游了出去。
　　林念闷头游了一阵，直到自己不得不探出水面吸气，才立起身子停了下来。女子们已经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林念回望过去时，已经不见半点身影。
　　他暗自松了口气，这样的场面他是真的应付不过来。
　　所以此处到底是哪里？这些东西不是浊灵也不是活人，他身处的地方似乎也不是真实的……这里真的是他们掉下来的那个浴池吗？先一步掉落下来的安岚又在哪里？
　　方才那女子说掉下来的只有他一人，是她在说谎，还是安岚压根就没掉进这个幻觉空间？
　　林念一阵头大，他想摸个往生钱试试出路，却又想起符咒早就浸泡在水中，完全湿透无法使用了。
　　浴池的温度不断升高，更多的热气从水面上升腾起来，空气突然变得有些燥热，但林念只当是自己在温水中泡久了，难免会有些闷热，倒也不是非常在意。
　　只是在浴池中又漫无目的地多走了一会儿，林念突然察觉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湿透了的衣裳混着自己的汗液黏糊糊地紧贴在身上，倒给捂出了一种难受又窒息的感觉，连带着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让他十分想当场就把衣服脱下。
　　就在林念兀自纠结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女子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她们尖叫着、推搡着，击打水面的声音混合着尖锐的嗓音不断在浴池里传达着恐惧的情绪。与此同时，滚烫的温度由远及近地蔓延到林念的身边，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由发烫变成了灼烧。林念猛地瑟缩了一下，没有往生钱就做不到任何的保护，疼痛从皮肤毛孔渗透进来，似乎就要烧到自己的五脏六腑！
　　女子们的尖叫声仍然回荡在浴池里，只是相比不久前，这声音似乎弱下去不少。林念下了决心原路返回，却又被自己的所见惊诧到说不出话来……
　　蒸汽就像竹林深处的云烟一样迷糊着视线，浴池里的水开始变得滚烫翻滚，原本温热舒适的池水开始吐起了泡泡，甚至有了渐渐沸腾的趋势。女子们在水中扑腾挣扎，有好些人已经失去意识沉了下去，而那些还活着的女子，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煮熟了的肉味开始散开，林念一想到这味道的来源，就忍不住干呕了两下。池水突然的沸腾已经让这里不再只是个普通的浴池了，泡澡的地方竟是变成了口大油锅！
　　若是自己不救她们，恐怕就得变做一锅人肉汤了！
　　情况危急，林念不再顾忌湿透的往生钱，袋子一拉，瞬间就摸出几张掷向女子。但符咒朝着她们飞去，临近却未贴身，符咒笔直穿过了她们的身体，最终飞到了更远处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为何护不了她们！
　　林念故技重施，但结果仍然差强人意。
　　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了！林念转而挺身上前靠自己来救援。他一手一个拉着女子们的胳膊向外走去。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女子们又发出了一声极其惨痛的惨叫，林念被吓得一松手，黏连着的皮肤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扯了下来，露出了里面血红色的嫩肉。被剥了皮的女子们护着自己的胳膊，纷纷后仰倒入水中，过了一会儿便彻底没了动静。
　　林念无计可施，只能尽量做到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往自己身上贴了许许多多湿透了的往生钱，那阵灼烧感才勉勉强强退了下去。待到这一阵喧闹消退，浴池在沸腾的水声中又恢复了平静。
　　霎时间，一股强大的拉力迫使林念向后倒退而去，他立马调整自己的姿势，身体前倾，还试图与这股力量抗争到底。但所做的一切努力在这股拉力面前竟全然没有效果。他手足无措地被这股拉力带走，正想回头看个究竟，就感觉到自己被人从水里一把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