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木一睦

183、八仙过海

　　四人稍作调整便离开了墓地，他们打算在附近的村庄转转，想在那里找找有没有能医治孩童的大夫，好解燃眉之急。
　　男孩在萧复的怀抱里仍保持着急促的呼吸，林汉霄施加在他脑袋上的咒诀只能起到表面功夫，体内一直降不下来的温度才着实令人担忧。好在男孩抓住银针的姿势还算小心，暴露在外的皮肤并没有被尖锐刺破，这才让他们稍稍放下心，能够排除男孩被浊灵附体的可能。
　　一行人各怀心事沿路寻找，最终看到了一群光着膀子闲聊的大爷。脚边的瓜子壳散落了一地，他们放声大笑的同时，还在饶有兴致地比拼着嗑瓜子的速度。
　　林汉霄几人走近几步，行至五步开外的距离时，一股屠夫身上特有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闻言听到的，也是屠夫们正在商讨着“大计”。
　　“听说了没？这次韩家的比武招亲还有乞丐去参加呢！”
　　“这都行？韩家真是来者不拒啊……听说这奖励也是一次比一次丰富，说得我都有点心动了！韩家若是再办一次，我肯定去参加！”
　　“想太多！真当韩家会好吃好喝招待你、供着你啊？你看看我，三年讨了两个女人，女人越多，越会穷养，这找男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啊！”
　　“我不管！不把我招进去，我也得寻个机会翻墙进去！我们这放血卖肉的勾当也就是勉强维持个生计，哪能指着这个发大财？我没见过她们家小姐，但听说她有一副好皮囊，怎样都不亏。再加上韩家给的银两……嘿嘿，这才是好日子嘞！哎，这几个小子，你们杵这儿有什么事？”
　　屠夫们纷纷吐掉嘴中的瓜子皮，整齐划一地回头看向他们。
　　“打扰了，问一下啊……离你们这儿最近的大夫去哪里找？”林汉霄冷着脸问道。
　　“大夫？那得去镇上找了。”屠夫答道，“你们不能指望着随便哪条路边就能捡着个大夫吧？能有半个都不错了！”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宁微顾轻声说道，“回去让韩家下人们去找。”
　　屠夫在他们身上扫视了几圈，眼神里带着探究和可疑。他好奇道：“你们从哪儿来？那小孩怎么了？”
　　吴笙何实话实话道：“发烧，所以要找大夫。”
　　“多喝点水，撒几泡尿就完了，哪用得着这么矫情！”屠夫不屑地嗑了口瓜子，瓜子皮都差点嘣到林汉霄脸上。“小孩好得快，今儿病了，明儿就好了，你们就是瞎操心！回去吧，让孩子娘好好照顾就完了，哪用得着大老爷们出手。好心提醒你们几句，最近这块儿乌烟瘴气，来来回回也瞧不见几个好人，免得撞上点不干净的东西，得不偿失。”
　　林汉霄听出他话里有话，忙追问道：“来来回回也瞧不见几个好人是什么意思？”
　　“哎，当然不是在骂你们。”屠夫说道，“我们这块毗邻凝和镇和龙吟镇，门前这条道，又是连接两个镇唯一的通路。龙吟镇这几年不是还挺不错的嘛，相比较凝和镇的生活就没意思多了。所以大家都猜，是不是有什么巫术将凝和镇的气运都转移去了龙吟镇……哎就像那话本里说的，妖怪吸食人精气的故事。”
　　屠夫停顿下来呸呸朝地上吐了两口碎末，打量了一番说道：“你们不会是从龙吟镇来的吧？”
　　林汉霄刚想否认，围坐在一起的另一个屠夫就道：“怎么可能！龙吟镇的人怎么会来凝和镇找大夫？他们那儿的大夫可是‘开过光的宝贝’，没病的都想上那里蹭上一脚！”
　　“说的也是！可这传得神神秘秘的，也没见活人回来给个反馈。”屠夫们开始自顾自地聊起来道，“不会就是群江湖骗子吧？！”
　　“我看多半就是！街头摆个地摊不成方圆，叫人指指点点活像个庸医，可开个店铺倒显得规矩多了，这外表看着正儿八经的，就算满嘴胡话人们也愿意相信。”
　　林汉霄悄悄地叹了口气，他转身勾勾手指，示意萧复背着男孩赶紧离开。
　　“不过最近倒是有很多看上去像……大夫的人路过，怎么了？龙吟镇的杏花馆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我听那些人说，他们从哪挖来了小道消息，像是要赶着去看一场好戏。”
　　林汉霄停下了脚步。
　　屠夫们的讨论声并没有因距离的拉开而减弱，反倒让听清了关键词的林汉霄觉得更加明显。
　　“我也不知道啊！这儿消息闭塞，等传到我们耳朵里早就变了个样儿了！不过他们馆上一年一度的比试大赛是不是要开始了？”
　　“他们比赛关我们什么事？他们救人的和我们这群挥刀的向来就看不对眼！”
　　“也对，不提了！”
　　屠夫们转移了议论的中心，林汉霄继续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他们说的大夫和那根缠满浊气的银针……”吴笙何别有深意地提醒道。
　　林汉霄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可当下却摇摇头道：“一样样来，先治病要紧。”
　　一行人将意外捡到的男孩带回了韩家，韩家二老二话不说就唤人将镇上唯一的大夫请了过来。对于有“救命之恩”的人来说，提出更过分的要求都有必须要答应的道理，何况只是区区请一个大夫上门，也花不了多少功夫和银子。
　　来者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他的视力似乎有所退化，把脉时眯着眼摸索了老半天才摸到男孩的手腕。林汉霄看着现状有些担忧，但担忧并不管用，他们一行人里没有一个懂医术的，而放眼整个镇，也唯有面前的老头有资格说上几句。
　　但所幸老头只是视力欠佳，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阵后，还是给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答复。
　　“小孩子身体底子不算差，就是普通发热。恐怕是劳累过度加上受到惊吓，近期又有些气血亏虚、心神不稳，煎几副药喝下去就没事了。

　　“小孩子怎会气血亏虚？”
　　“小孩子也是人，大人会出现的问题，他们也有可能会得上。不过小孩子易调理，我开些凝神和调理气血的方子，你们这几日好吃好喝地养着，什么有营养就喂什么，没几天就能康复如初了。”
　　“多谢大夫。”林汉霄有礼道，他想了想，又多嘴问了一句。“您知道龙吟镇杏花馆一年一度的比试大赛吗？”
　　“这位少侠说的可是杏花馆的‘八仙过海’？实不相瞒，老夫年轻时还想过要去大展身手一番呢。”
　　林汉霄继续说道：“听说今年的比试就要开始了。”
　　“今年的？”老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我虽然没有住在龙吟，但还是能打听到一些的。杏花馆主办的比试早在六年前就停止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早已成过往佳话……难不成今年又要卷土重来了？”
　　吴笙何和宁微顾在背后对视了一眼，站在稍前一些的林汉霄又道：“这儿通往龙吟镇只有一条道，最近好像有很多大夫装扮的旅人经那路出发。”
　　“搞错了吧，兴许是有人急着问诊。”老头摇摇头道，“杏花馆的馆主六年前说得义正言辞，听说他当着各位‘八仙’的面信誓旦旦地保证比试绝不再开。一个当大夫的，怎么会信口弄其雌黄？”
　　老头吹着胡须生了好长一段时间闷气，末了终于稳下手腕开了个药方，小声地骂着走了出去。林汉霄一众平白受了一番责骂，可顾及对方医者的身份也不好开口反击，毕竟人在生病时，大夫最大。
　　“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待老头消失在转角处，吴笙何忍不住嘟囔道：“人过半百，怎么就学不会温和待人呢？”
　　“许是年轻时一味忍让，等年老之后，顾及的琐事一少，便放飞自我了吧。”林汉霄宽慰道，“大概是我们戳到他点子上了，同行间，总是要帮着说说话的嘛。”
　　“你倒是看得穿，如果那大夫是个正值壮年的大小伙子，还这么不明不白地乱撒脾气，恐怕我就忍不住要一拳招呼到对方脸上了。”宁微顾冲着空气虚晃地挥出一拳。
　　守候在床榻旁的韩家二老笑出了声：“迎春姑娘躲藏于我们府上的时候，可是温文尔雅，说话都轻言细语的呀。”
　　宁微顾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红了脸道：“那只是……伪装需要。”

　　墓地的浊气已经被根除，暴露在外的野鸽尸体也已得到安置，完成任务的三人从内心深处冒出一种放松的感觉。他们享用了韩家精心备好的膳食，回到各自的房里早早地沐浴休息，接下来的日子可谓悠闲轻松，只等韩卉小姐苏醒，便可启程离开。
　　然而当周围危机四伏，便是连万物沉寂的深夜，也是半刻也松懈不得的。
　　林汉霄一向浅眠，在自己的宅院里午睡时，就算是下人在走动中轻轻地绊了一下都能将他惊醒。离开家远行之后，这种容易惊醒的毛病越发厉害起来，窗外的促织叫得稍欢一些都能让他瞬间睁开双眼。更别提他还偶然发现了自己认床认枕席的毛病，有时候翻来覆去一整夜，再一抬眼皮，便能瞧见日出的微光。
　　这日萧复从包裹里拿出随身的枕席为林汉霄收拾好床铺，白日的劳累让他破天荒地顺利陷入了沉睡，原以为能一觉睡到天明，但谁也没想到自己撞上的“麻烦”竟然在大半夜找上了门来。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逐一传进了林汉霄的耳朵里，他的耳朵轻微动了动，眉头一锁，差点就要直接坐起身来。
　　这么晚了，萧复不可能突然跑到自己的房里来，又是谁半夜三更不睡觉，选在这个时间点登门拜访的？
　　苍茫剑被置于床榻的内侧，他只要微微张开五指，就能将剑握在手中。
　　林汉霄维持着面朝里的睡姿不动，身体均匀地呼吸起伏给来者造成了一种熟睡的假象。然而背后的窸窣声却在床榻边停了下来，林汉霄半睁着眼等了一会儿，愣是没等来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怎么回事？特地跑来他房里就是为了看他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