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木一睦

157、站在“尸体”上的人

　　或许他们仍不能保证，那个站着的，就一定是个“人”。
　　安岚动了动嘴，低声道：“这算什么……花大嘴成精了吗？”
　　话音未落，眼中注视的对方在瞬间消失，下一刻竟是直接转移到了安岚的面前！安岚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条件反射后仰在地，回过神来只见面前的“人”并没有眼睛，唯独只有两个眼窝骇人得深陷进去。成笙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两足相跘就跌坐在地。
　　此人没有眼球，凹进去的眼眶里也不见有血色流出，就好像被人活生生地抠走“零件”，又未到黑白无常索命之日，硬是顶着这残破之像苟活至今。
　　“我叫阿缘。”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此“人”竟突然开口说起话来。它吐着气说话的样子倒是有些似曾相识，胸膛微微起伏过后，它又道：“我是萍水村村长的儿子。”
　　“村长的儿子？”林念皱眉道，“刚刚在村里怎么没见到过你？”
　　阿缘答道：“我相貌丑陋，在村子里是过不下去的。我所思所想都和村子里的人相差甚远，每日和他们同流合污只叫人憋屈。唯有待在这，还算是能和花大嘴做个伴。”
　　萧歌道：“我们刚刚闹出这么大动静，你都没察觉？”
　　“我听到了，可我眼不能视物，你们大呼小叫的，我也不敢出来啊。”
　　安岚上下打量着他说道：“你是怎么进到这儿的？还有……你的眼睛……”
　　“被弄出这花大嘴的歹人给挖走了。”阿缘直起身子道，“我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见证过花大嘴诞生的人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过去。”
　　既是村长的儿子怎么可能见证过花大嘴诞生？不过花大嘴究竟是何时出现的……林念疑惑地打量着此人，心想若不是这个人是假的，那他说的话也必定掺了假。
　　阿缘抬起脑袋向四周转了一圈，鼻翼不停抽动着说道：“你们一共有五个人？”
　　萧歌将手搭在了剑柄上，警惕道：“你不是看不见吗？”
　　阿缘摇头道：“我就算眼睛不行，也能依靠别的能力观察你们。”说完他不再面向萧歌，而是转了个方向继续说道：“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小忙。”
　　“等一下！这当中省略太多了吧！”成笙插嘴道，“你来历不明无法考证，我们也对你毫无了解！”
　　“不需要了解，你们只要帮助我就可以了。”
　　林念突然道：“你在花大嘴周围生活了几年？”
　　阿缘道：“我没法告诉你确切年数，在我眼里，就都是漫长的时间罢了。”
　　“你就不担心花大嘴把你给吃了？”
　　“花大嘴只吃死人，不吃活人，它是这一带的守护神，若是吃了活人，还怎么当守护神？”
　　林念正色道：“可我们刚才，就是从花大嘴肚子里钻出来的。”
　　“那是……”阿缘面色僵硬道，“那是你们触到了神怒，只要不跨过那条边界，两边都会相安无事的……”
　　“那你站在尸体上又是怎么回事？”萧歌不客气地问道，“我们刚把花大嘴给……给‘杀死’，你就用那种奇怪的方式登场，看上去你才像是那个被吞进它肚子里的家伙！”
　　“只有那样你们才能注意到我。”阿缘说道，“像你们这样的大侠，是不会逃避恐惧的。”
　　几人对视了几眼，林念道：“你搞错了，我们不是什么大侠，只是邻村的屠夫。我朋友不小心崴了脚，才会在这里稍作歇息。”
　　“你们不用骗我，你们就是大侠！”阿缘执着道，“我虽然看不见，但我听得见你们挥剑的声音，也闻得到你们身上发出的气味。”
　　“气味？”萧歌抬起手臂嗅了嗅道，“什么气味？没气味啊？”
　　“只有我才能闻到！”阿缘说的倒挺像那么回事儿，他复又拍拍自己的胸口说道，“等你们什么时候把眼珠子给抠了，就能明白我说的意思了！”
　　萧歌冷笑了几声，道：“那还是算了吧，我宁可一辈子都不要学会这种本事。”
　　“看你的动作不像是对习武一窍不通的普通村民。”林念尝试与对方交涉道，“况且……帮你可以，但作为交换，你必须告诉我们花大嘴诞生的故事……以及，你到底还有什么其他的身份。”
　　阿缘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妥协道：“好吧，为了让你们帮我忙，有些事情是要让你们了解清楚。我十三岁那年离开村庄，拜入隐居高人门下，习得了一些半吊子功夫，按我爹那样的话说，多少也算是衣锦还乡吧。至于你们想要了解的花大嘴的故事，那是发生在我十三岁之前的事情了。”
　　阿缘择了一块空地坐下，瞧他动作流畅的模样实在叫人看不出他是彻彻底底的真瞎。
　　“我六岁那年跟着我爹，就住在萍水村一户普通的草屋里。那时候还没有什么花葬，花大嘴更是听都没听说过。直到有一天，我们在村里迎接了一位旅人，就是这个人，改变了我们整个村庄。”
　　“改变？莫非……是他种了花大嘴？”
　　“倒也不能那样说，这片花大嘴的草地原来只是一片随处可见、平平无奇的野草坪，但那个旅人……他用他的妖血浇灌了这片土地，养出了这一群妖花！”阿缘面露凶狠，深邃而空洞的眼眶更显阴暗。他愤恨地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他把血洒在上面，我们的村民也不会被这些妖怪迷住了心智！”
　　林念疑惑道：“把血洒在上面是什么意思？是要用血液来滋养根部吗？”
　　“谁知道那家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我当时就觉得放任他动作必定会出大事！那时我们村庄深受浊灵的困扰，他原本帮我们解决完毕就可以离开，却偏偏指着这一块地说……这地下埋的都是不详之物，唯有用足够阴的冷血才能压制住它们。他假意好心地、以滋养我们土地的蹩脚理由划破手臂，在这片草地上浇洒他的妖血。”阿缘回忆道，“之后在这片草地上就长出了这种妖物，而我们村民竟然还无知地将其视若神明，真是可笑至极！”
　　“但按照我们所看到的，花大嘴对他们并无攻击力，再说这周围都被石壁遮挡，花大嘴也从来没有逾过矩。”林念说道，“就像你方才说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也依旧相安无事吗？你如今这般气急跳脚，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必要。”
　　“现在是风平浪静，可这不代表以后不会掀起滔天巨浪。”阿缘反驳道，“这种不正常的东西当然还是要趁早消灭干净，留着它，总是一个隐患。你们也看到了，就算从内部消灭了这种怪物，它还是会迎来重生。”
　　林念道：“你既然对花大嘴如此厌恶，那你要我们帮你做的，难不成是把这整片妖草地连根拔起？”
　　“我不指望你们能拿这个花大嘴怎么样了，我师父都办不到的事，你们自然也是无能为力的。我向你们请求的，是把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给抹除掉。”
　　“插个嘴。”萧歌道，“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既已避世，我就不可能告诉你他的名字。”
　　萧歌嘀咕道：“神神秘秘的……”
　　林念道：“阿缘，你说的始作俑者是谁？不妨描述看看。”
　　阿缘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嘴角上扬，却莫名让人觉得冷酷。
　　“一个男人，一个佩剑的男人，会点武功，还会点莫名其妙的术法……哦对了，我记得他身上总喜欢带着一沓又一沓的符纸却从来没见他用过，反倒嘴上嘟嘟囔囔，就能把事情给解决了。”
　　林念的表情有些失控起来。
　　“我原来也以为他是在为我们萍水村的村民着想，可谁想，他竟然会夺取我一个孩童的眼睛。甚至还美其名曰说什么……这是合理的代价！合着这妖花能长出来，还是挖了我的眼珠献祭才能做到的？”
　　“逻辑不通，一派胡言！”萧歌冲他吼道，“你说的这些话完全可以胡编乱造，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能为你证实了！”
　　“胡搅蛮缠！”阿缘也叫道，“我岂会拿我眼睛的事情作假？你们若是不信，之后碰到了那个人，可别怪他手下不留情！”
　　阿缘别过头去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不识好人心。”
　　“可我听说这周围的石壁也是你们村上的人搭建起来的。”成笙说道，“花大嘴很好地待在它的领地，村民们也是，我看持有反对态度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是只有我一个人。”阿缘道，“只有我一个人足够清醒，知道这与人相斥的东西必定有一天会反噬人们自己。花大嘴今日能吃你们，明日就能翻过那道石壁，去吃外面的人！”
　　“没想到你还想的挺多。”安岚道，“是该说你义字当头呢？还是志大才疏呢？”
　　“我一个人做不到，加上你们也做不到。”阿缘道：“你们不用管这么多，就当为我报一个私仇吧。若是能把那人给杀了，我也能安心下去了。”
　　若是他的眼睛没被挖走，现在的白眼一定要翻上天了，萧歌心想。
　　然而林念却皱着眉头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萧歌觉得有些奇怪，便戳了戳对方的手臂，轻声唤道：“你怎么看啊？”
　　“啊？哦！”林念的双眼慢慢回神，道：“我会考虑一下的。”
　　阿缘周身的气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意思，可他一听林念的回答，这气场倒是逐渐软化下来。阿缘动作幅度极大地从地上站起来道：“我会支付报酬的，报酬就是整个村庄！待你们事情解决之后，这一大块的土地都会归你们所有。”
　　安岚不服气道：“你就这样把地给卖了？问过村民们的意思了吗？”
　　“我是村长的儿子，这点决定权还是有的。”阿缘说道，“我这些年在外面赚了不少银子，到时候会补偿他们的。他们拿了我的银子，就能换个地方生活了，人都搬走了，哪里还有脏话可骂？”
　　阿缘起身从间隙中走了出去，林念几人目送着他远行，竟是谁也没有想起要跟着追上去。几人整齐地转过头，这模样若是以阿缘的视角来看，倒是有些像扎堆生活的鹌鹑。
　　“你到底活了多久？”林念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我没有说谎，花大嘴的存在并没有经过漫长年岁的洗礼。”阿缘保持着不动身子说道，“撒谎的另有其人。”
　　林念还想说些什么，他总觉得应当把此人留下，而不是莫名其妙见上了面又莫名其妙地看着背影送他走。
　　就在这时，阿缘突然转头看向了他。就那一眼便让林念意识到——他是无法阻拦这个人的。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萍水镇的布告栏上有一张悬赏令，悬赏令上的那个人好像和挖走我眼睛的凶手有些交集。”他咧着嘴角说道，“你们最好去留意一下，也许会收获颇丰。”
　　阿缘一句话说完便侧身离开了石壁的包围。
　　此人来得神秘，去的时候也是随心所欲。
　　安岚这才起身追过去，可也就几秒的功夫，眼前的草坪上哪里还找得到对方的身影。
　　“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
　　萧歌抓了抓脑袋，奇怪道：“他是怎么看到悬赏令上的内容的？”
　　“他一直待在这，别说看到悬赏令了，连镇上想必都是不会去的。”林念摆摆袖管说道，“此人有问题，我们得去问问村长有没有一个叫阿缘的孩子。”
　　萧歌道：“会不会像我们当初遇到的荣荣姑娘一样，因为花大嘴的枯败，所以它就被……”
　　林念手指搭上符命刀，摇头道：“不会，我没有闻到，我的刀也没有反应，它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浊灵。”
　　远处的安岚正朝着他们招手，而一直昏倒在地的成正小徒弟也有了转醒的迹象。林念帮着萧歌将成正背到背上，边走边说道：“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这花大嘴是留还是不留，终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
　　“你说的对，那是村民们的事情，我们插手不得。”
　　插手不得。
　　林念回头看了看花大嘴，枯败的花叶下就连方才看到的破烂楼宇也一起消失了……就好像是，幻境一样。
　　他们刚刚真的在花大嘴的体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