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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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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一天之后的结果,是穆方走进了杨凯卓的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穿过细格窗帘,滤去了潮湿的闷热,只余下淡黄色的光斑落在他的侧脸,把略显苍白的肤色晕染得格外好看。
邵辉定定的望着这张令他又爱又痛的脸,贪恋的目光像是隔了千年之久,恨不得将每一寸定格放大,连脸上细微的绒毛都分毫毕现。
在他凝望的双眼里,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漂浮于阳光里的灰尘,在绕着圈轻轻曼舞,如同一群吹着小喇叭的天使,为被神选中的人撒下圣洁的祝福。
眼前的画面美得近乎不真实,邵辉足足看了十分钟,眼睛都没眨一下。
干涩的眼球渐渐泛红,生理性泪水不自觉的涌了出来。
感觉到泪水滑落的瞬间,他迅速低下头,用手遮住双眼。
与此同时,穆方感觉到脑内封闭的记忆闸门,也像是被汹涌的潮水狠狠撞击了一下。
“你哭了?”
温和的语气透着关切,只是这份关切听起来生疏得很。
近在咫尺的声音忽然听起来好遥远,邵辉终于相信杨凯卓说的话。
他不知该失望还是庆幸,“原来你真的忘了。”
过于沉重的情绪,压低了整个房间的气压,于心内酝酿许久的悲伤情绪倾泻而出,蔓延至四周,如藤蔓般顺着墙脚疯长,连空气里都能闻到酸涩的苦味。
穆方不明白他为何悲伤,只是下意识的以为跟自己有关,“对不起。”
平平淡淡的三个字,此时听来分外刺耳。
邵辉的心突然剧烈的抽痛了一下,忍不住大吼一声:“别说了!”
霎时间,气氛变得愈加凝重,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邵辉深吸一口气,遮住眼睛的双手逐渐收拢,抱住头,慢慢的,把身体蜷进椅子里,“求你……别再说了。该道歉的人,是我。”
“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的伤……”
“我知道。警察都告诉我了。”
邵辉略显吃惊的抬起头,随即扯出一丝苦笑,“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做?”
穆方摇头,“我想听你亲口说。”
邵辉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
“真正的原因你不会想听的,你就当是被狗咬了吧。”
邵辉故作无所谓的耸耸肩,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指扭曲的交缠着,用力绞紧的指尖麻木到感觉不到疼。
穆方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从眉眼到神情,从声音到语气,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可奇怪的是,即使没一处让他熟悉的地方,却依然能带给他似曾相识的错觉。
沉吟片刻,他换了个话题,“听说你的腿受伤了。”
邵辉低声说了句什么,穆方没听清,便向他追问。
“我说这是报应,是我罪有应得。”邵辉把最后四个字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案子还没开庭,你怎么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不需要开庭,也能定罪。”
“谁来审判?”
“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邵辉强迫自己看着穆方的眼睛。
果然,和从前一样,澄静如水,只是少了几分未经雕琢的天真,多了几分打磨过后的沉静。
就是这一眼,让邵辉无比清醒的意识到,站在面前的人不是方遇,而是另外一个人。
穆方只当他还在为打伤自己的事情心怀愧疚,于是淡淡道:“之前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也不需要你向我赎罪。”
“是啊,对你来说,无论我做什么都无关紧要了。”邵辉扭过头,轻笑了一声。
谈话再次戛然而止。
说不清是什么横在了他们之间,虽然表面上,他和他只隔了一张桌子,但穆方能感觉到被刻意拉开的距离,就像站在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里。
这不是穆方所期望的。
他没忘记杨凯卓的叮嘱,也没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还是说回案子吧。先说说,你的手伤腿伤都是谁干的?”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至少能提醒你,为了这样的人顶罪值不值得。”
“我没有替别人顶罪。我只是想为我做过的事情负责,用你们的话来说,这叫认罪服法。”
不假思索的回答毫无破绽,穆方怀疑他早就在心里把这样的场面预演了无数遍。
只是他四处游移的目光始终不愿接受对视,是畏惧,还是厌恶?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穆方站起身,撑着桌面,缓缓靠近,“你好像很紧张?”
俯视的角度带来巨大的压力,步步逼近的气息让邵辉不自觉的后仰退避,僵硬的身体紧贴着椅背,“没有……你看错了。”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警察了?”
“不是……”
“那你怎么会出汗呢?”
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额前汗湿的头发,邵辉就像受了巨大惊吓似的一弹而起,可惜腿伤禁锢了他逃离的欲望,非但没能移动半步,反而整个人狼狈的摔倒在地。
穆方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连忙伸手去扶。
邵辉咬牙拒绝了他,自己抓住椅子的边角,挣扎着往上爬。
完全无法借力的双腿形同残废,仅凭双手的力量想要挪动身体本就不容易,更何况还要抬起上半身使劲。
邵辉一次次的努力,又一次次失败,有限的体力被无谓的消耗殆尽。
当他终于决定放弃时,看到站在一旁的穆方,顿时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
看到了吗?现在的我就是个废人。
所以走吧,离开我,越远越好。
我无法再保护你了,你也不用再被我伤害。
这样多好。
邵辉笑着笑着就掉下泪来,索性仰头躺倒。
穆方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像个疯子似的,又哭又笑,直到声嘶力竭。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是谁让你来的。不就是作污点证人吗?我答应你。但我有一个交换条件。”
“你说吧。”
邵辉一言不发,只是抬起手,动作迟缓的挥动几下。
这是在告别。
他对自己说。
方遇,亲爱的宝贝,只属于我的天使,永远不会回来啦。
等到穆方推门进来,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积如山了。
满身烟味的杨凯卓第一个冲过来问他情况如何,站在窗边的程泽和李博乾同时转过头看他,眼神里都透露着关切。
只不过李博乾更关心案子,而程泽则更关心人,在确认没事后才收回目光。
穆方知道他们想听什么,于是简单明了的告诉他们,邵辉已经同意合作了。
至于为什么同意,没有人问,他也没有提。
因为是非正式的谈话,所以事先关掉了摄像头。
两人聊了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但此时谁都顾不上细究,得来不易的好消息已经够让大家兴奋的了。
杨凯卓如释重负,脸上的愁容立时散去大半,一面吩咐手下尽快安排人做笔录,一面又马不停蹄的让人去准备一间安全屋,严令任何人不得他的允许不准与污点证人接触。
同时,他还不忘亲自与廉署方面沟通,着手办理移交手续。
一阵电话和人员往来的忙碌过后,差点人仰马翻的办公室总算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趁着杨凯卓歇息的间隙,程泽适时提醒他,别忘了答应过的事情。
“你放心,我说话算话。只要一个礼拜的时间就好,如果我们查不到穆方参与犯罪的证据,你可以马上带他回大陆。”
“你还要保证,不管案子结果如何,都不再打扰他的生活。”
“我保证。”
或许是因为此时心情大好,杨凯卓答应得很是爽快。
这让李博乾想起了那个关于陈泾川的承诺,不禁抬眼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察觉到他的目光,送走程泽和穆方以后,杨凯卓顺手关上门。
“有话要说?”
“是。”
自从那晚抓捕行动失败以后,李博乾的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陈泾川现在下落不明,黑白两道的人都在找他,难道我们什么也不做吗?”
“你觉得我们能做什么?”杨凯卓淡淡的反问道。
李博乾惊讶的看着他,“是你利用他失忆的机会,编造了一个卧底的身份,让他作为我们的棋子埋在周锡东身边啊!”
“没错,这是我的计划。我希望他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他也确实尽力完成了他的任务。可是谁能料到,所有人都被周锡东摆了一道。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我们也无能为力。”
“什么叫无能为力?!就算他不是真的自己人,至少你可以多派点人手上街,赶在社团清理门户之前把人找到,总比眼睁睁看他横尸街头要好吧?”
“你以为他愿意被我们找到吗?如果他想要联络,有的是办法,除非他根本就是故意失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陈泾川这个人。在发生车祸以前,他是道上风头最劲的后起之秀,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人人都看好他接任洪英坐馆的位置。这样的□□人物,你觉得失忆就能改变其本性吗?”
此言一出,李博乾更觉得吃惊了,“你怀疑肖然真是他杀的?”
杨凯卓沉下脸道:“我只是觉得他在故意躲我们。不过,即便没有杀人,他迟早也会回到属于他的世界,我们都应该料到这一天。”
出乎意料的推测让李博乾许久没有开口,总觉得哪里不对。
也许杨凯卓说得对,他对陈泾川的过去了解并不多,但也正因为这样,当他在评价这个人时,不会带有任何成见。
所以他认为,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我倒不觉得他是在故意躲我们。或者换句话说,他要躲的应该是洪英那帮人。至于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他需要时间理清头绪,把前因后果调查清楚再来汇报情况;要么就是发生了意外,他被某件事给牵绊住了。”
“能有什么事情比毒/品交易的案子更重要?”
李博乾很想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把案子看得比命还重,更何况陈泾川本就不是警察。
“不如这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去查查看。”
“博乾啊……”
杨凯卓无奈的摇头,后悔不该把他扯进这个计划里。
陈泾川是假卧底,他却想做一个真指挥。
“好吧,我同意让你去查。但是你要记住,你和他不是一类人,没必要为他太拼命,明白吗?”
李博乾明白他是关心自己的安危,只得点头答应。
他们刚聊完,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李博乾认得进来的人,是鉴证科的枪械专家杜sir。
再看他手上拿的文件,果然是一份弹道痕迹检测报告。
杨凯卓认真的翻看着报告,“这是肖然中的那一枪吗?”
“对。”
“我听说现场没有发现弹头。”
“是贯穿伤,弹头应该掉进海里了,不可能找得到。”
“那你们怎么检测呢?”
“根据尸检报告,我们做了很多次模拟实验,终于找到一种子弹可以在人体内造成同样的伤痕。”
杨凯卓正好翻到了附在报告后面的照片,“7.62毫米?狙击枪?”
杜sir肯定的点点头,“但凡是市面上通用的子弹型号,我们都试过了,不会有错的。”
杨凯卓与李博乾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在心里洗去了陈泾川杀人的嫌疑。
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终于决定睁开眼睛之后,祁绰花了一点时间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不是预想中的地下室,或者废弃仓库之类的鬼地方,他不禁松了口气。
虽然他并没有幽闭恐惧症,但绝对不想满鼻子都是灰尘和发霉的味道。
但很快他就轻松不起来了。
对方只绑了他的手脚,没有堵住嘴。
这意味着他被囚禁的地方必定十分偏僻,别说大喊大叫没人理,恐怕就算他能跑出去,也未必能够安全脱身。
权衡利弊,祁绰决定暂时先保存体力,观望一下情形再说。
不过,说到体力,现在有个最重要的问题。
他饿了。
要说这绑匪也真是没人性,把人绑来这么久了,居然连杯水都没有。
没吃没喝的,难道想把肉票饿死不成?
不管是要钱还是谈条件,总得来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