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生界》兀尧

30、害怕

　　新鲜的秋刀鱼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柠檬的酸甜中和了海鲜独有的腥味，果香与肉香的绝妙搭配令人食欲大动。
　　听到食客们的交口称赞，周锡东笑眯眯的把煎好的鱼分给大家。
　　许康从门外进来，向他点头示意。
　　周锡东知道他的调查有结果了，便解下围裙，让其他厨师接替了自己的位置。
　　关上办公室的门，周锡东一扫刚才的亲切和蔼，沉下了脸色，“说吧。”
　　“邵辉查到的内鬼，原来是他包养的小白脸。据说，他们被东星的人追杀那天，是小白脸救了他们。”
　　“竟然是他？！”
　　周锡东见过方遇，在他眼里，方遇不过是个皮相不错的绣花枕头而已。
　　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就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还能救人？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许康也不信。“有人见到他开枪，而且枪法一流。”
　　周锡东冷笑几声，“真人不露相。没想到邵辉那么精明的人，居然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骗得团团转。”
　　“更奇怪的是，邵辉明知道被骗了，却留他活到现在。”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看他八成对那小子动了心，哼，自作自受，也是活该！”
　　“难怪他坚持不要其他人插手，莫非是想放他一马？”
　　“这就由不得他了。”
　　许康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永绝后患？”
　　正在泡茶的周锡东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的表情暗藏杀机，“如果有个人跟你同床共枕一年多，对他来说，你还有任何秘密吗？邵辉自己要做风流鬼，可别拉我们陪葬。”
　　“那……如果他是卧底呢？”杀警察可是重罪，任谁都会顾忌。
　　身为老大的杀伐决断在此时便显露出来了，周锡东用极为平淡的语气道：“做得干净点不就没事了。”
　　吹散袅袅升起的白色雾气，他不紧不慢的品了一口茶，神情很是享受。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离开料理店后，许康立即把手下的人都撒了出去，命令他们去各大医院和私人诊所打探消息。
　　那人被救走的时候身受重伤，想必一时半会躲不了太远。
　　这个推测是对的。
　　但全HK有那么多家医院，诊所更是多如牛毛，要想找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邵辉让赵文浩带着人也找了好几天，还是没有消息。
　　赵文浩知道他心急，但心急也没用，他们人手有限，这种大海捞针式的找法，短时间内很难奏效。
　　虽然邵辉在周锡东面前有过承诺，但赵文浩心里明白，即便真把人找到了，他也未必就能痛下杀手。
　　说来说去，无非是狠不下心。
　　就像现在，他口口声声说要清理门户，实际上，却在不由自主的担心那人的安危。
　　“那种设备都不齐全的小诊所就不用找了，他身上那么多伤，必须要动手术才行。”
　　“我已经告诉下面的人了。”
　　“如果他已经做过手术，现在应该在恢复期，可能需要聘请护工，你派人去查一查。”
　　“我们还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也许他们带走他，只是因为……”
　　“不，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这段时间连续出事，邵辉被折腾得身心俱疲，面容憔悴，唯一还有些许神采的双眼，也布满了血丝。
　　赵文浩担心的看着他，既心疼，又忍不住嫉恨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邵辉，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他们是同伙，看到人伤成那个样子，反正也难救活了，说不定会弃卒保车。”
　　邵辉的眼角跳了一下，随即用力摇头，“不，不会的。他没死，我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你不希望他死，对吗？”
　　那你大动干戈的派人四处寻找，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邵辉紧抿双唇，不说话。
　　“你是怕他被别人先找到，对吗？”
　　还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你……喜欢他，对吗？”
　　忍了太久，赵文浩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也知道答案一定不会如他期望，但他还是没忍住。
　　出乎意料的是，邵辉的反应很淡定。他冷冷的回答：“与你无关。”
　　赵文浩的脸顿时一片煞白。
　　直觉告诉他，如果再问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可他不死心，就算那把名为绝情的刀已经抵住咽喉，不到见血的那一刻，他依然心存侥幸。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来个痛快吧。
　　赵文浩暗自握紧拳头，“假如我说，我想知道呢？”
　　这不是暗示，几乎是明示了。
　　邵辉抬眼看他，虽然只有十几秒，但对赵文浩而言，仿佛过去了十几个小时那么久。
　　墙上的时钟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
　　突然，一声长鸣响起。
　　赵文浩的心跟着整点报时的声音猛地跳动了一下，如擂鼓般。
　　“从你跟我的第一天起，我就警告过你，别自作聪明。”
　　“我没有。”
　　“有些事，我不说，你就以为我蒙在鼓里吗？那把小提琴，除了我，只有你知道。”
　　“我……”
　　“看在你跟了我这么久的份上，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但是，”邵辉直视着他，略带嘲弄的目光冷酷至极，“我希望你记住，以后别再耍花样。我讨厌被人欺骗，别让我恨你。”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去。
　　“可是他们都骗了你！邱贺，还有方遇，为什么你不恨他们？”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看着邵辉头也不回的背影，赵文浩的心沉到了谷底，“是啊，你说得对。我早就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比不上他们在你心里的位置。”
　　所谓秘密，就该埋在心底最深处，任由它腐烂，何必非要挖出来任人凌迟呢？
　　事到如今，他只能苦笑。
　　都说爱令人盲目，其实我们一样傻。真心这种东西，有人视若珍宝，就有人弃之敝履。
　　感情两个字，从来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
　　带着凛然赴死般的勇气，赵文浩屏住最后一口气，挺胸迎上刀刃，“如果，我是说如果，邱贺不在以后，方遇也没有出现，你会不会给我一个机会？”
　　“不会。”邵辉如他所愿，将锋利的刀尖插进心口，“就算没有邱贺，没有方遇，我心里那个人，也不会是你。”
　　一刀毙命，绝杀。
　　*
　　终于等到盼望已久的周末，习惯了赖床的瑞仔起得格外早，不到六点钟就溜下床，穿着小熊睡衣和拖鞋，踢踢踏踏的跑到隔壁房间，骑在被子上把爸爸摇醒来。
　　李博乾本想哄着他再多睡一会儿，可瑞仔今天特别兴奋，就算被爸爸抱进被窝里面还是使劲闹腾。
　　没办法，李博乾只能打着哈欠去厨房给他做早餐。
　　刚泡好牛奶，门铃响了。
　　应该是杜栗山来了，想不到他也起得这么早。
　　李博乾放下手里的鸡蛋，去给他开门。
　　果然，杜栗山也是一脸的兴奋表情，“瑞仔醒了吗？”
　　“早醒了，闹了我半天呢。”半睡半醒的李博乾没什么精神，懒洋洋的转身回厨房，“我在做早餐，要不要给你也来一份？”
　　杜栗山第一反应是说好啊，但随即又道：“不如我来做吧，你去给瑞仔穿衣服。”
　　他担心，就李博乾这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搞不好早餐没做出来，倒把厨房烧了，出于安全起见，还是让他远离危险场所比较好。
　　李博乾虽然不大相信杜栗山的厨艺，不过早餐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没问题吧。
　　于是他放心的去找瑞仔了。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男子汉，瑞仔拒绝了爸爸的帮助，自己穿好了衣服。
　　但在洗漱的时候，还是被爸爸抱到了小板凳上，然后照着镜子开始刷牙。
　　今天的亲子活动肯定会有很多人，为了让自家宝贝有机会出风头，李博乾特意给他梳了个酷炫的发型，还喷上了啫喱水，把瑞仔逗得咯咯直乐，差点没把牙膏吞进肚子里。
　　做好早餐后，杜栗山兴冲冲的喊两父子过来吃。
　　看着碟子里两片卖相还不错的火腿，李博乾不禁庆幸，那个毛毛躁躁的家伙总算还有信得过的地方。
　　得到肯定的杜栗山得意的就差没摇尾巴了，“还要吗？不够我再做。”
　　李博乾咬了一口盐放多了的荷包蛋，立即表示不用了，转头告诉瑞仔，觉得口干就多喝水，没吃饱就吃零食。
　　瑞仔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爸爸，哦了一声。
　　倍受打击的杜栗山垮下肩膀，不服气的大吃了几口，“也没那么难吃吧……哇，好咸！”
　　李博乾给了他一个活该的白眼，“我以为你就喜欢重口味呢。”
　　杜栗山低着头，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残缺不全的荷包蛋，小声嘀咕：“我喜欢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正在喝牛奶的李博乾瞬间噎住，回过神后，咳了两声，“你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用来转移话题的是杜栗山带来的饭盒，“这是我特意准备的，我跟瑞仔两个人的午餐便当。放心吧，不是我做的，是我求阿琪做的。”
　　“午餐？”李博乾没想到他们要出去一整天。
　　“对啊，我猜其他小朋友的父母也会带便当来，我们可不能输给他们。”说着，杜栗山还跟瑞仔来了个击掌。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幼稚鬼，李博乾很无语，“这种事有什么好争输赢的。”
　　瑞仔很不给面子的当面吐槽他，“爸爸刚刚帮我梳头发的时候，还说我的发型最man，肯定赢过其他小朋友呢！”
　　杜栗山忍不住笑出声，“对对对，瑞仔最man了！”
　　李博乾沉下脸，拿纸巾帮瑞仔擦嘴，“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爸爸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吗？”
　　瑞仔抗拒的扭了几下，但还是乖乖吃完了早餐。
　　出门的时候，还不到七点。
　　杜栗山接过李博乾递来的袋子，里面是他能想到的可能用得上的所有东西。
　　“要是还缺什么，你能买就买，不能买……就算了。”
　　“别的我不知道，有一样肯定买不到。”
　　“什么？”
　　“你啊。”
　　李博乾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摸着瑞仔的脑袋，略带歉意的道：“我也想亲自陪他去，没办法，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只能辛苦你了。”
　　“不辛苦啊，和瑞仔在一起我很开心。”杜栗山的表情十分认真。
　　李博乾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杜栗山对瑞仔的宠爱从不比他这个亲生父亲少，而瑞仔对他的喜爱和依赖也显而易见。
　　倘若不是顾忌世俗的眼光，没有人比杜栗山更适合成为这个家的新成员。
　　每当冒出这样的念头，李博乾就会清醒的意识到，心里的那颗种子已经疯长成了参天大树。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迈不出最重要的那一步。
　　是在害怕什么吗？说不清楚。
　　也许是害怕来自身边周围的闲言碎语，也许是害怕打破彼此本来平稳安定的生活，也许……
　　“我们走啦。”
　　杜栗山冲李博乾笑了笑，拉着瑞仔的手一起say good bye。
　　因为时间还早，路上的车也不多，杜栗山不慌不忙的握着方向盘，还有余暇跟瑞仔聊天。
　　“包里带的零食够不够啊？想吃什么就说，现在去买还来得及哦。”
　　“不要了。爸爸说，零食吃多了，牙齿里面会长小虫子。”
　　瑞仔边说边张开嘴，指着珍珠般细小的牙齿，眼里满是对虫子的畏惧，神情严肃得不得了。
　　杜栗山大笑，“那叫虫牙，不是真的长小虫子。再说，就算长小虫子也不怕啊，你忘了吗？我和你爸爸都是警察呀，我们很厉害的，什么虫子都能消灭干净。”
　　一面说着，他还一面用手做出开枪的动作，嘴里配合的发出虫子被打死的惨叫声。
　　绘声绘色的描述让瑞仔听得入神，不停拍手夸他好棒哦。
　　杜栗山坦然接受着孩子崇拜的目光，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无愧于李博乾封他孩子王的称号。
　　“杜sir。”看完警察大战虫子的好戏，瑞仔拉了拉他的衣角。
　　“怎么啦？”杜栗山以为他真的馋了。
　　“待会我可不可以跟其他小朋友介绍说你是我爸爸。”
　　“啊？为什么？”
　　这个请求太意外了，杜栗山惊得一脚踩在刹车上。
　　瑞仔不好意思的垂着脑袋，不吭声。
　　杜栗山想了想，大概猜到他的意思，“你是不是怕他们笑话你？”
　　瑞仔使劲点了点头，“人家小朋友都有爸爸和妈妈陪，就我没有。开家长会的时候也是，他们问我，你是不是没有爸爸妈妈。”
　　稚气的话听得让人心酸，杜栗山很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孩子，“你告诉他们，虽然你的妈妈不在了，但是你有爸爸啊。而且你的爸爸很威风的，会打枪，还会抓坏人，比他们的爸爸都要威风呢。”
　　“嗯，我的爸爸最厉害了！”瑞仔坚定的点头，“杜sir，你也很厉害，你当我爸爸好不好？”
　　明知道孩子说的只是今天而已，杜栗山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好！”
　　“真的吗？你答应咯？”
　　被孩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杜栗山觉得胸口被一股说不出的情绪鼓胀着，充溢着，忍不住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就算是偷来的幸福也好，博乾，至少今天，我们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