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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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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喝了两瓶酒,张闵才看到雷子勾着脑袋进来。
“怎么这么慢吞吞的?没吃饭啊。”
“不是。”
雷子走过来,却没坐,只是用手拨弄着头上的棒球帽。
张闵没好气的把酒推过去,“让你陪我喝两杯,又不是陪我挨打,干嘛脸拉得那么长?不想喝就滚。”
“我没说不喝啊。”雷子怕他生气,连忙猛灌了两口,然后又放下酒瓶。
抬头看了他一眼,张闵看出他有话说,“你不是刚从车行那边过来吗?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我在车行碰到熟人,他说邵辉手下最近找他要了辆车。”雷子左右看了看,紧张兮兮的压低声音,“他们要的是没牌照的黑车,我怀疑……我怀疑他们是不是想干一票大的。”
他刚说完,脑袋就被重重拍了一下,“你没吃错药吧?邵辉要有那个胆子,让周锡东知道了还不生吞活剥了他?!”
雷子委屈的揉了揉脑袋,“可是你说他们要车干嘛,还是能坐不少人的面包车。”
“要车也未必是抢劫,可能是别的什么事。”眼珠一转,张闵打了个电话给陈泾川,把这件事告诉他。
陈泾川也觉得奇怪,于是安排雀仔去收风。
别看那小子胆子小得要命,又不能打,但有个拜把子兄弟是邵辉的手下,每次都能打探到第一手的消息。
和往常一样,半个小时过后,陈泾川就得到了确切消息。
原来邵辉昨天抓了一个人,秘密关在他的地盘里,听说打得很惨,因为戴着头套,所以不知道是什么人。
无缘无故把人关起来毒打,想必不是件小事。
虽然不知道邵辉为何要下此狠手,但联想到这段时间洪英接连出事,陈泾川似乎猜到了一点。
杨凯卓曾经告诉过他,在邵辉身边也有警方的人。难道是内鬼被发现了?
陈泾川决定亲自去探一探口风。
他当然不会傻到直接去找邵辉,连洪英的泊车小弟都知道他俩不合,邵辉肯对他说实话就是见鬼了。
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人,是赵文浩,他是邵辉的心腹。
但赵文浩这个人口风很紧,而且人精明得厉害,想套他的话几乎不可能。
除非,你有他想要的东西。
陈泾川想来想去,还是把人约了出来。
落座后,他直接开门见山,“我想跟你做个交易。我给你一个承诺,交换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交易?”赵文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能给我什么承诺?”
陈泾川的表情很认真,盯着他的目光也很专注,“假如我能选上下一届的坐馆,我答应保你全身而退。”
谁都知道赵文浩这些年为邵辉做了多少事,如果陈泾川成为新一代坐馆,别说他,就是他身边的人,也不会放过赵文浩,所以对他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全身而退,从此远离洪英这个是非之地。
但陈泾川不知道的是,赵文浩就是那个内鬼,所以他并不担心邵辉的失势会连累到自己,他更担心的是,一旦陈泾川掌管洪英,他会如何对付自己的手下败将。
所以,赵文浩真正想要的承诺是,“假如真有那天,你答应我,留他一条命。”
陈泾川没想到赵文浩对邵辉能忠心到如此地步,宁愿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也要保全自家老大,这般义气,实在让人动容,“好,我答应你。”
赵文浩知道陈泾川是个重情重诺的人,当即松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你们昨天抓的人是谁?”
来赴约之前,赵文浩有猜测过陈泾川找他的目的,但他没想到,消息竟传得这样快。
陈泾川看出他的担忧,又补了一句,“周锡东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就意味着迟早会知道。
这句话有威胁的意思,赵文浩心里很清楚。
虽然对方手里并无实据,但消息要真是传到了周锡东的耳朵里,对邵辉绝对有害无利。
当然,他们可以马上换个地方把人藏起来,可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
就算杀人灭口,世界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是不是怀疑那个人?”
“我怀疑什么?”
两个人如同打哑谜般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然后相视而笑。
赵文浩微笑着摸了摸早上刚剃过的短须,“我不能告诉你那个人是谁,但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陈泾川也笑了,“你觉得我认不出来?”
赵文浩笑而不语。
这是一个挑衅,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抓的人是谁吗?
我让你亲眼去看看,至于能不能看出什么名堂,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陈泾川本可以拒绝,大不了取消这次交易,但他决定接受挑战。
按照约定,在没有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他戴着黑色眼罩,独自坐上了赵文浩的敞篷跑车。
大概四十分钟的车程,在绕了一个大弯后,车停了。
海风呼啸着刮过耳边,鼻尖闻到了一股咸涩的腥味。
赵文浩拔下车钥匙,拿在手中把玩,“川哥胆子真大,不怕我下黑手吗?”
陈泾川摘下眼罩,深深呼吸了一口海边的空气,“从我把你约出来到现在,你有机会通风报信吗?”
说完,他双手一撑,跳下了车。
“这个码头挺隐蔽的,你们倒是会选地方。人关在附近的仓库里吧?”
赵文浩不置可否,走在前面带路。
码头附近果然有一间破旧的小屋,但并不是仓库,而是教堂。
门上的锁生了锈,一推就开,排列还算整齐的桌椅积满灰尘,一看就知道鲜少有人踏足此地。
因为被弃用了很久,所以电早就停了,幸亏年久失修的窗户玻璃已经残缺不全,借着屋外漏进来的光线,勉强能看清人。
负责看守的人是赵文浩的亲信,看到陈泾川跟在老大身后进来,他不禁意外的咦了一声,但识趣的没问什么。
“把人拖出来。”赵文浩冷冷的吩咐着。
于是,两个马仔打开告解室的门,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拖到他们面前。
赵文浩挥挥手,示意其他人走开。
然后,他蹲下身,亲手把头套脱下来。
因为头套浸了不少血,所以脱的时候有些费劲。
或许是碰到了伤口,昏迷中的人呻吟着醒了过来。
仿佛是下意识的,那人用微弱的声音不住口的告饶,“别……别打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陈泾川也蹲了下来,俯身凑近去看。
这人确实被打得厉害,瞧那满脸血污的样子,几乎分辨不出清晰的五官,两只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缝,眼角的泪痕还未干,应该刚刚哭过,鼻子下面的血块已经结痂,嘴角边还在冒着血沫,随着抽搐的身体慢慢流过下巴,在地上形成一小滩血水。
难怪赵文浩肯带他来认人,都被打成这副模样了,只怕亲生父母也未必认得出来。
陈泾川不是心软的人,折磨人的手段他也不是没有,但眼前这人似乎有些特别。
虽然此刻他浑身上下污浊不堪,但袖口露出的手腕皮肤白皙细腻,一看就知道平日里养尊处优,绝非街头混饭吃的烂仔。
“你们到底想逼他说什么?”
其实赵文浩也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故意扭头不看,“人已经让你看了,这个问题恕我无可奉告。”
“好,算我多嘴。”陈泾川站起身,拍拍手,“我只说一句,这个人熬不过下一轮拷打。信不信在你们,反正死活与我无关。”
赵文浩眉头跳了一下,无论如何,他毕竟是警察,如果方遇真的死在这里,他不能坐视不理。
可是,邵辉交代过,一定要让方遇说实话,不管用什么办法。
陈泾川看出他的为难,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不想要他的命,只想要他吐口而已,但这么打下去是没用的。”
“难道你有办法?”
陈泾川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为什么要弄脏自己的手。”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已经暗暗记下了这间废弃小教堂的位置。
离开此地后,他火速通知了李博乾,告诉他们救人要紧。
过了今晚,可能就迟了。
*
消息辗转到了杨凯卓耳中,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赵文浩求证。
可当他正要拨出号码时,却下意识的停住了。
陈泾川的推测是对的,那个人很可能是被当作了内鬼,才招致严刑拷打,但他很清楚,真正的内鬼另有其人,赵文浩也很清楚。
没错,这样就说得通了,为什么赵文浩明知此事,却故意隐瞒不报。
只有一个原因,为了自保。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杨凯卓的心头忽然泛过一阵凉意。
他曾经以为,张闵为了替丁晓雨复仇,宁愿放弃警察身份,已经够让人痛惜了,没想到如今连赵文浩也踩过界。
自保本无可指责,但眼睁睁看着别人做了自己的替死鬼,却见死不救,未免过于冷血。
杨凯卓记得赵文浩并不是一个天性凉薄的人,难道是在黑夜里待得太久,忘了阳光下的自己是谁?
杨凯卓不禁想起了执行卧底任务之前,每个人对他宣誓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不过短短几年,怎么都变了模样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杨凯卓问自己,要不要去阻止这一切。
理智告诉他,眼下这种情况,无论对赵文浩,还是对警方的卧底任务来说,都是有利的,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那个无辜的人可能活不过今晚。
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现在派人去教堂的话,陈泾川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是保护手下,还是拯救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杨凯卓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纠结之中。
他已经失去了两个最优秀的卧底,他不想再错一次了。
事实上,左右为难的人不止他一个。
邵辉之所以把方遇交给赵文浩他们拷问,就是不愿意亲眼见他被折磨的样子。
说他虚伪也好,冷酷也罢,从他把人从身边赶走那天开始,对他来说,方遇就已经是一个陌生人了。
即使他无数次梦到以前的日子,梦到方遇像只乖顺的猫咪般躺在自己怀里,梦到方遇一蹦一跳的走在路上,总会笑嘻嘻回头看向自己,梦到方遇叫自己的名字,那声音时而清亮,时而甜腻,但最终都会变成带着哭腔的哀求……
即使如此,他总会在醒来后告诉自己,没关系,一场大梦而已,很快就忘了。
可是现实还是逼到了眼前,曾经的枕边人,成了嫌疑最大的背叛者。
邵辉竟不知道自己该痛心,还是该愤怒。
又或者,压根就不应该在乎。
没等他想清楚,赵文浩告诉他,方遇什么都不肯说,非要见他。
邵辉迟疑了。
这个时候去见那个人,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心软。
但他知道,看上去乖巧听话的方遇其实骨子里倔得很,如果他不去,只怕那个人宁愿被打死也不会说一个字。
就当是见最后一面吧。
邵辉决定快刀斩乱麻,尽快了结此事。
虽然事先做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时,他还是被方遇饱受折磨的惨状震住了。
看到老大难看至极的脸色,负责问话的几个手下不禁面面相觑,一个个不自觉的往后退开,假装跟自己没关系。
邵辉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人是他下令抓的,用刑也是他下的令,现在发火只会让人觉得他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而且还在手下面前失了威信。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们退到门口去守着。
赵文浩也想趁机走开,但邵辉叫住了他。
“把人扶起来。”
受了刑的人格外的沉,赵文浩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把人从地上拖起来,架着胳膊,放在了吱呀作响的长椅上。
年久失修的椅子有些摇摇欲坠,邵辉抓着方遇的肩膀,以免他滑下来。
“你不是要见我吗?我来了。”
由于伤口发炎又得不到治疗,此时的方遇正发着烧,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根本分不清是谁在跟自己说话,还以为又要挨打,怕得浑身直打颤,嘴里断断续续的不停在求饶。
邵辉的眉头紧皱成一团,既想把人摇晃清醒了回答他的问题,又想立即抱起他送去医院。
想了想,他伸手拍了拍方遇的脸,俯身凑近到面对面的距离,“你睁开眼睛看看,是我啊,我是邵辉,你看着我啊,看着我啊!”
方遇听到了熟悉的呼唤,使劲睁开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邵辉……是你吗?”
“是我。”
“你是来……带我……带我回家的吗?”
微弱的声音,混杂着呜咽,两行眼泪几乎在一瞬间流了下来,打湿了邵辉的手心,滚烫的,还带着体温。
邵辉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心软。
“除非你说实话,否则你永远不能离开这里。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
方遇艰难的吞咽着口水,却被嘴巴里的血水呛到喉咙,咳得整张脸都扭曲了,“没有……没有人派我……”
“是不是警察派你来卧底的?”
“不是……”
“中辉的商业机密,还有贿选的内幕,都是你告诉警察的?”
“什么机密……内幕……我不知道……”
不管他问什么,方遇只是摇头。
他一再的否认激怒了邵辉,明明所有的证据和线索都指向他,却还要把别人当傻瓜一样耍,看来是自己低估了他。
邵辉冷冷的抓着他的头发,把脑袋往椅背上用力砸了一下,发出咚的闷响声,震得灰尘扑簌簌掉落一片。
方遇痛得蜷缩起身体,想要护住头部,却被邵辉用另一只手扣紧了手腕,动弹不得。“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要撒谎?觉得我很好骗是吗?假扮成一个失忆的傻子在我身边潜伏这么久,把我骗得团团转,你一定很得意吧?”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邵辉几乎是咬牙切齿。
他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没法不在意。
他在意这个人,在意他的背叛,在意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一丝感情,是的,即使到了这步田地,他还是在意得要命!
怒意在胸口里面灼烧沸腾,邵辉拉着头发逼他看着自己。
就算被打得面目全非,他依然清楚的记得这张脸,记得睫毛浓密的长度,记得鼻尖翘起的弧度,记得嘴唇柔软的触感,他全部记得,因为他曾经那样满怀怜爱的吻过每一个地方。
当时的吻有多甜蜜,现在的心就有多痛。
可是心越痛,他的声音越温柔,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孩子。
“乖,只要你跟我说实话,我马上放你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而下,方遇呆呆的看着教堂天花板上残缺的耶稣画像,颤抖的双唇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回家……我想回家……带我回家……”
他似乎已经说不出更多的话了,除了回家。
一旁的赵文浩甚至怀疑是不是邵辉刚才下手太重,把他的脑袋彻底打傻了。
但邵辉已经不相信他了,连赵文浩的劝解也听不进去。
久久得不到回答,等待耗尽了邵辉的耐性。
他用手掐住方遇的脖子,把人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纤细的脖子看上去脆弱得不堪一击,只要稍微用力,一切都结束了。
他看着方遇的眼睛,缝隙里射出来的目光异常空洞,毫无生气。
这让他产生了奇怪的错觉,仿佛手下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布娃娃。
既然不是活物,那么怎么对它都无所谓了吧。
邵辉渐渐收紧双手,眼神也变得有些疯狂。
既然不肯说,就把秘密从肚子里挖出来好了,顺便把心也挖出来,让我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濒死的时刻,方遇的神志突然清醒了几秒,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也猛地睁大,露出既痛苦又释然的神色。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嘴角竟然挂着一丝笑意,就像临睡前得到了晚安吻,幸福而满足。
赵文浩惊讶得甚至忘了救人,等他记起自己的身份,想要扑上去把人救下来时,教堂外突然响起枪声。
几声惨叫后,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蒙着面的程泽疾步冲到邵辉面前,一手抢人,一手直击面门,不待对方躲闪,接着又是一个肘击,然后是一记反身侧踢,连环招式把人打得无还手之力。
赵文浩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夏游的手刀打昏在地。
邵辉还想爬起来,却被程泽用枪指着鼻尖,逼得他不得不单膝跪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方遇就这样被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