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渡她》沉渔厘

43、碎片

　　八年前
　　年后本该依旧是喜气洋洋的，可这份平静被突如其来的祸事打破了。
　　郑如月去世了。因为一场车祸，肇事者是酒驾的司机。
　　年后郑如月的父母决定火化郑如月的遗体，一家子穿上了黑色的衣服，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
　　林黎是和路远一起去吊唁的，她穿着一身的黑色衣服，神色悲恸。
　　林黎手上捧着雏菊花束，她弯腰将花束放在遗照下面，立起身子就对上一双弯月般的眼睛。
　　面对着郑如月偌大的遗照，林黎泣不成声，一滴又一滴的泪啪嗒地掉落在地。路远在林黎的身侧，却不知如何安慰。
　　或许有时候过多的安慰反而成了情绪放大的催化剂。
　　“林姐姐，别哭了。如果我姐姐看到了，她也会难过的。”稚嫩的声音在林黎一旁响起。
　　林黎抬起眼皮，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低头看着她身侧一道身子矮小的身影。
　　那是郑如月的亲妹妹，郑如绵。
　　林黎弯下腰，抱住了郑如绵，呜咽地痛哭。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你姐姐，呜呜呜。”
　　看着如郑如绵那一双长得跟郑如月很像的眼睛，林黎伸出手在郑如绵的眼尾处轻轻摩挲，企图从郑如绵身上找到郑如月的痕迹。
　　郑如绵伸出小小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林黎的肩膀。
　　“妈妈说，姐姐提前去天上做一颗星星了，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去的，只是她先过去了。”
　　“呜呜呜……”林黎闭上眼睑，心里的痛楚更大了。
　　郑如月的母亲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她一脸平静地走了过来，但眼底通红。
　　“别难过了，小黎，我想，小月不愿意看到你这样。她……生前的时候总跟我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很喜欢你，说你很好。”
　　生前……一个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最后竟然要用生前来描述她的平生。
　　又有人来吊唁了，郑如月的母亲向林黎点头示意后离开了。
　　林黎合上眼睑，满腔苦涩，喉咙干涩。
　　郑如月是在林黎的眼前死去的，林黎看见生机从郑如月的手中一点点流逝，最后林黎紧握着的郑如月的手垂下。
　　满手的血，触目惊心，望过去是大片大片的红。
　　林黎耳边响起耳鸣声，嗡嗡嗡的，她听不到救护车的鸣笛声，连郑如月被推进急诊室的画面也模糊不清。
　　林黎就站在急诊室外面，她的衣服也沾上了血，鼻尖那股血腥味久久不散，她的手在颤抖。
　　护士看到她一身的血，以为她受伤了，上前询问。
　　“你受伤了吗？需要处理下伤口吗？”
　　林黎摇了摇头。
　　“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
　　林黎缓缓弯下腰，抱头屈膝，呜咽声响起。
　　郑如月的母亲和郑如绵急忙赶了过来，紧接着是林母和路远。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林母查看林黎的身子。
　　“我没受伤。”林黎无力开口。
　　“你别担心，肇事司机已经被抓到了，接下来警察会处理这些事的。”路远拍了拍林黎的肩膀。
　　过了一会，医生从急诊室出来，面对一堆人眼里的希冀，他缓缓摇了摇头。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林黎跌落在地，一瞬间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是她亲自送走的第一个人，是她的挚友，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
　　郑如月的骨灰埋在一寸土地里，立起了墓碑。
　　冷冰冰的墓碑上刻着“爱女郑如月之墓”。
　　林黎去墓园的那天，天灰蒙蒙的，天空将黑不黑。
　　与林黎同行的是路远，他们站定在墓碑前，隔着人群静静地看着那毫无温度的长方形石块。
　　在最前面的是郑如月的母亲和父亲，还有郑如绵，以及一些亲戚。
　　墓园一片沉寂，如天空笼罩的乌云，压抑而沉重。
　　待郑如月一家人离开后，林黎这才上前，她将手中的卡布奇诺玫瑰花束放在碑前。
　　卡布奇诺玫瑰——你是最温柔的存在。月亮，你永远是最温柔的月光。
　　太过温柔，所以不能久存吗？
　　林黎看着碑前笑靥如花的郑如月的照片，合上眼，泪水从眼尾流下，悲怆在心里一点点放大。
　　林黎伸出手抚摸碑上的照片，一点点，一寸寸，轻轻描绘那双熟悉的眉目，手带着轻微的颤抖，冷意从指尖传来。
　　曾经多有温度的人，如今成了冰冷的墓碑，从此长眠。
　　路远在心里叹气，他明白林黎心中太过难受，也知道郑如月对她的意义。
　　路远伸出手，抚摸林黎的后脑勺。
　　“别难过了，她看到了，也会难过的。”
　　此话一出，响起了呜咽声。
　　天开始飘起了雨，细小的雨滴落下，打在人的衣服上。
　　林黎和路远都没带伞。
　　“下雨了，我们回去吧。下次再来看她吧。”路远捞过林黎的胳膊，将她扶起来。
　　林黎摇了摇头。
　　“见一次就难过一次。”
　　雨越来越大了，路远脱下外衣，将外衣盖在林黎头上挡雨。
　　“你遮着点雨，别淋湿了。”
　　路远扶住林黎的胳膊，她身子软绵无力，脚步虚浮。
　　林黎回去后第二天发起了烧，嗓子痒痒的，头也在疼，整个人又痛又热。
　　林母用手背贴了林黎的额头，知道她发烧后，拿出温度计测温，5分钟后拿出温度计一看，39℃，林母连忙拿出退烧药和感冒药颗粒，将颗粒倒入杯子里，倒水化开。
　　将杯子和退烧药给林黎，林母看着林黎喝下后，将空杯子拿着。
　　林黎喝完药后继续躺在床上，林母把她的被子给盖严实后，走出房间，关紧了门。
　　林黎将身子钻进被窝里，合上眼睑，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连梦都不踏实。
　　林黎反反复复梦到郑如月出车祸那天，一辆车飞速开过来，将郑如月撞上了，郑如月像一道弧线被撞飞在地，眼前的一幕将放慢了好几倍，一点点在林黎眼前上映，然后满地的鲜血，满目惊心。
　　林黎垂下头，她手上全是血，连衣服上也带上了血，她眼中的世界全是红色的，空气中飘着血腥味。
　　林黎从梦中惊醒过来，微微喘气，额头沁出汗。
　　林黎扭头看着窗户，外面已是一片黑，她竟从下午睡到了傍晚。
　　这一觉太昏沉。
　　梦也断断续续，反复来去，都是腥红的画面。
　　“不要，快来救救她！”
　　“不要动她！”
　　林黎在梦中大喊，这一喊，她惊醒了，扭头一看，天色明亮。
　　林黎出了一身的汗，烧也退了不少。
　　身体上的病好了，心却落下了病。
　　为了完成毕业论文，林黎仿佛无事人一样，继续修改论文，不断完善，以敲定最终稿。
　　林黎日渐沉默，话少了很多，因为做噩梦，觉也变浅了，房间内只要有一点动静，她就会惊醒过来，在她不自觉的情况下，她做起了深呼吸。
　　因为睡眠不足，林黎眼睛下的黑眼圈加重了。
　　后来林黎开始畏光，她喜欢天黑下来的感受，但又害怕天黑，天黑意味着她要睡觉，睡觉又会有梦中让她反复惊恐的画面，让她在睡梦中不自觉大喊大叫，呼叫路边的行人快来帮忙。
　　指导论文最终定稿，林黎这一系列症状越来越明显。
　　林母最后再三思考，带着林黎去了兆津第一医院，挂了心理科。
　　看病的是一位女医生，姓白。
　　白医生和林母沟通，通过和林母的对话，她大致知道林黎心病的来源。
　　之后白医生和林黎单独一对一聊天，林黎话很少，于是白医生拿出一张表让林黎来填。
　　填完表，白医生根据表上的数据计算结果，算出结果后，白医生脸上有些松动，末了，白医生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再看了表上填写的年纪。
　　病患才22岁。
　　“小姑娘，你了解抑郁症吗？或者说你知道抑郁症吗？”
　　林黎抬起眼皮，目光冷冷。
　　“医生，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小姑娘，你填写的表数据结果表明，你患上了抑郁症，不过程度不深，及时治疗的话可以控制住。”
　　“你在开玩笑吧？我很正常，我没有心理疾病，那是我妈想带我来医院的。”
　　白医生看着林黎不断自我解释的模样，她习以为常。
　　很多被诊断患上抑郁症的病患在得知自己得了抑郁症的时候，最开始的反应是不相信，不接受，自我说服自己没有任何心理问题。
　　“你好朋友的去世，给你造成了很大的阴影，你睡觉总会做噩梦，睡觉质量直线下降，这表上特别有一项选项，你并不期待白天的到来。说明你的心理确实开始出问题了。”
　　“不可能，你胡说，我人还好好的。”
　　林黎蹭的一下离开了座位，站起了身，面色不虞。
　　白医生叹气，病患太年轻了，一时间接受不了很正常。
　　待林黎走出去，坐在诊室外面的座位上，林母和白医生进行了一番沟通。
　　得知林黎的诊断结果后，林母也是不敢置信的心情。
　　“你们作为家长，要及时关注孩子的心理状况，如果一旦出现症状加重的情况，及时带她来就医。”
　　“好，麻烦医生了。”
　　林母收拾好心情，走出诊室，站在林黎面前。
　　“走吧，我们回家。”
　　“妈，我没问题。”
　　林黎抬起头，泪眼蒙蒙地看着林母。
　　“嗯，没问题，我们回家。”
　　林母扶着林黎站起身，两人脚步缓慢地离开了医院。
　　林母把在医院的所有种种告诉了林父，林父也是一脸震惊，长叹一声。
　　“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办？”
　　林母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哽咽。
　　林父一下下轻拍着林母的肩膀，出声安慰。
　　“小郑的死对黎黎确实是不少的打击，更何况还是在她眼前死去的，这个冲击力我们无法想象，相信女儿吧，我相信她会走出来的。”
　　林黎把自己关在房间，坐在地上，双臂环住并拢的腿，脸埋在大腿上，室内安静沉寂。
　　林黎身后是有半拉着的窗帘，另一半没拉上的窗帘，有一缕日光投了下来，洒在木地板上。
　　日光柔和，人却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