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自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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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成功一走，班里一瞬间炸开了花。
虽然说余子宛平时高傲不理人也不是一天两天，连每次收作业都拿不到他的，但所有老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班里没有他这么个人。但如此当着老师甚至还是外班老师的面被点起来，这还是头一遭。
王子成盯着余子宛座位，笑起来，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物，但随即脸上笑容又消失不见。
班里无不在感叹看不出来余子宛居然还是个硬茬子硬骨头，居然敢和老师正面对着干。但反感他此举的也有不少，影响了正常上课，难免不会有同学有怨言。
只有班长林琦知道大事要不妙了。
完了。王舒红丢了面子，要让他们以死谢罪了。
隔着半个楼道依然能听见王舒红办公室里苏成功歇斯底里的控斥。下课铃响起，压过苏成功的喊叫声，同学们离开教室的速度也是飞快，直奔英语办公室，也不管接下来十分钟要到操场参加什么体侧，对于十几岁正八卦的学生们来说，听墙角才是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儿。
茶之季还坐在原地。他双手紧握，额上汗珠涔涔直冒，手开始轻微有些颤抖。他知道自己情况不太好，伸手从书包里摸出备用的药，拧开瓶盖倒出两粒咽下，希望能凭借着药物压制住心中不断翻涌而上的情绪。他连续深呼吸几次，强撑着桌檐站起，尽量稳定住身子，一步一停朝操场挪动。
毕竟教室不能留人。
2
操场上已经熙熙攘攘站满了人。看来大部分班级都调课了。
茶之季一晃一晃找到自己体育老师位置，向他说明情况后得到允许走到见习区的石阶上坐下。
就算是没有腿伤的长期假条，按照他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也是决计参加不了体侧了的。茶之季心道。
他一个人坐在石阶上。见习区几乎没有人，只有其他几个班的女生离着他七八米，稀稀拉拉坐在一起。
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爱胡思乱想。茶之季眼前余子宛的背影闪烁，最终还是把他拉回了那个阴暗的昨天。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身体又开始轻抖，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泛白。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别人弃他而去了。
他记得那时的自己，总是和妹妹一起被关在屋里，相互依偎着挨过一个又一个失眠的夜晚。父亲江鹏醉酒归来总是对他们打骂，压着他的头一遍又一遍撞向床角。他忘不了自己额上留下的血，忘不掉摁住自己身体的手掌，忘不掉勒住自己脖子的胶带，忘不了妹妹的哭声，忘不掉每次看见他们被父亲打却不加制止反锁房门的妈妈，忘不掉他们每次挨打都会在一边边看热闹边笑的奶奶。对他造成最大伤害的从来都不是外人，最冷漠的恶意永远来自他的亲人。每一次回想起，都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深深刺入他的心脏。
他的呼吸比刚才又急了几分，仿佛空气中的氧气都变成了毒药，脖子上似乎被一双手紧紧掐住，窒息感却无法缓解内心翻涌而出的恐惧和不安。胃里一阵翻滚，茶之季瞬间呕吐出来，地上的胃酸胆汁里漂浮着还没有完全化开的药物残渣。他知道自己这是又躯体化了，胸口像是被重物狠狠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进行一次沉重的拉锯战。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异常快，像是狂乱的雨点，不停落在他的胸腔。思绪的混乱搅得他头疼欲裂，那些过去的痛苦经历宛如是一部不断回放的电影，让他沉浸在其中，无法挣脱。
他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但头脑的麻痹让他的挣扎总是无济于事。他的眼睛里充满对过去的恐惧与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想要呼喊，想要求助，但字节却堵在喉咙间，哑然发不出声音。他的呼吸越发不畅，犹如不断激涌的水流，被后面愈来愈大的浪花逐渐击碎。
茶之季颤巍巍将双手拢在自己口鼻，大口喘着气，尝试靠着自己逐渐缓解病痛。
但身体却像是在与他作对。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涣散，呼吸却丝毫不显缓下，身子逐渐轻飘，仿佛置身于空中，却又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眼前忽然投下来一片阴影，罩住了他的全身。但茶之季却已然是没有一点力气再去看是谁了，用着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想要拽住他的衣服求他帮帮自己，身子却被牵扯着向前一仰，一把栽倒在对方怀里。
“……”那人嫌弃似的一躲，却没有躲开，被扑了满怀。那人叹了口气，揽着他的肩膀坐好，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口罩给他戴上。
命运的深海，总是有人溺毙。
也总有人会来救你，给予你人工呼吸。
3
靠着口罩增加二氧化碳浓度，茶之季很快喘过气来。他从对方的肩膀上起来，知道自己是被人帮了，歪头看向对方的脸，低声说了句：“谢……”
茶之季看着他的脸，那一刻却是愣住了。
是小白化。
余子宛扭过头也看向他，满脸写满了不悦。
自己帮了他两次。但这人已经第二次不和他道谢了。
没有礼貌。
没、有、礼、貌。
余子宛默不作声把屁股往离着茶之季较远的那一边挪了挪。
妈说做人要有礼貌。没礼貌的人不是好人。
茶之季看着他，对他的印象有点改观。
——他帮了自己三次，说明这人或许并不像他看上去那样不近人情。
——况且昨晚在自己被两个人围殴的情况下，他选择离开明哲保身不被卷进纷争，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行为。
茶之季快速为他找好了昨天离开的理由，甚至还被合理到点了点头。
他见余子宛不想和自己坐在一起，狗皮膏药似的也往他那边挪了挪。
余子宛继续往离他较远的地方移动。
茶之季也动，两个人最终还是挨在一起。
“……”余子宛这次不动了，再次看向他，有些无语。
他不知道这人到底为什么要跟着他。
茶之季还是盯着他的脸，猝不及防与他目光相撞，心下感叹余子宛还真是好看。
长长的睫毛，巴掌大的小脸儿，因为白化病过于洁白的皮肤和与别人不同浅灰的虹膜，加上半扎的头发，活脱脱像极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余子宛的白化病并没有给他的外貌带来任何负面影响，甚至可以说他的白化导致他一身洁白，反而为他营造出了一种神圣感，与他周身冷冰冰的气息相得益彰，还多了几分神明不可侵犯之意。
茶之季没忍住：“你真漂亮。”
余子宛没理他，手上摆弄着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石子，脸颊却不自觉红了一分。
茶之季见余子宛不理他，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赶忙找补道：“我我我……我不是说你娘，我的意思是你很好看，很赏心悦目，我很少看见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一时没忍住如果你觉得很冒犯的话非常抱歉……”
余子宛终于肯放下手中的石子，歪着头与他对视，眉头微蹙，不明白这人怎么还和自己道歉上了。
不过算了。这个世界上怪人很多，可能面前这个人就是个怪人。
反正。这个世界上对他好的人也只有妈妈和爸爸而已。
想到这儿余子宛反而无所谓了，又低头捡了脚底下的一块圆圆的光滑白色鹅卵石，放在手心里来回滚动，任凭茶之季在絮絮叨叨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又没必要去听。又没必要去理。
“你学过画画吗？我见你上次画的人体是有基础的……我觉得你画得特别好，你应该很喜欢画画吧。”茶之季念着自己找的第八个被无视的话题，依然没有气馁，找起第九个话题来，“我看你好像很喜欢摆弄小东西，我下次送你一些好不好，就当是你这几天帮我的谢礼。”
“这些天……真的很谢谢你。”
余子宛终于又停下了手中动作。看来这个很吵的怪人并不是坏人。他有礼貌。会道谢。
远处体育老师组织班级同学站好，过了会儿一班人开始稀稀拉拉散开解散。茶之季看了眼手表，知道是还有几分钟下课了，提了一嘴：“那个……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放学和我一起走吧，我记得你是走读，我去外面小吃摊上买午饭。”
余子宛站起来拍拍校服上的灰，没同意，却也没拒绝。
——没拒绝就行。
茶之季跟在他旁边，一路上继续找着话题。他其实也有点尴尬，但他总觉得错过了余子宛自己就真的不会有关系很好的朋友了，再加上病刚刚过去，现在状态还好，不自觉话也多了几分。
“小月！”一个胖胖的女人挤过人群，看见他们忙冲他们招手，余子宛步伐加快了些，超过他率先走到那女人身边。
“小月，告诉妈妈，这是你朋友吗。”女人指着茶之季，像哄小孩儿似的和余子宛说话。
余子宛看看女人，又回头看看茶之季，没说话。
但女人根本不在意儿子的态度，反而和习惯了似的摸摸他的头，牵起他的手，走到茶之季身边，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余子宛母亲放开茶之季，不顾还一脸懵的茶之季，自顾自抹了一把泪：“我从来没有见过小月和谁走得近过。”
茶之季实话实说：“阿姨，阿宛最近帮了我很多，我送他出来。”
余子宛母亲不敢置信：“帮你？”
茶之季最终还是没把自己抑郁症的事说出来：“他帮我画了一次板报，然后……在我生病的时候帮了我两次。”
“阿姨，其实我没什么朋友，但是阿宛人很好，我还挺喜欢他的。”茶之季看向余子宛，欲言又止，讪讪笑道，“……只是他好像不太喜欢我，不怎么理我。”
余子宛母亲擦着泪，声音很小，说出来的话却宛如惊雷：“孩子，我看你是个好孩子，我就和你说了吧。小月他不适合和别人做朋友的。”
“小月他……是自闭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