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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夏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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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之季,你怎么还不去死。”
      茶之季身边好像围了好多人,悉悉索索在说着什么,头发被好多只手揪着,有什么鲜红的液体不知从哪里流出,顺着他的额头染红了他的视线,又顺着脖颈淌进他的衣服里。
      头被人挒着刘海扳起来,这次他看到了面前人的脸。
      ……啊,是爸。不对,是妈。……还不对,是小舟,是陆豫沉,是王子成……
      眼前人倏然开始走马灯似的变化,快得似乎只剩下残影。直到他感觉一双手突然紧紧把他的脖子扼住,剧烈收缩着,残影才顿然定格成一个精瘦但却笑容扭曲的人像。
      ……哦,原来是我自己啊。
      ——满脸是血的我自己。
      ——身下土地刹那间剧烈震荡,逐渐粉碎,失去支撑的身子空灵下坠,失重感包裹着他的全身。茶之季惊出一身冷汗,伸出手尝试扒住悬崖边缘险境求生。
      下一秒他直挺挺地弹起,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只手僵在半空,一片漆黑间只能看见透过窗帘照在他侧脸的月色,和与他身体一起吱呀呀颤动的单人床。
      “妈的,茶之季。”茶之季听见声音叫他浑身一抖,对面坐起来个人高马大的少年,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听他声音被吵醒一定非常不爽:“王八蛋……茶之季,你怎么还不去死。”
      住那人下铺的林休树被他声音吵醒,迷迷糊糊摸索着床边的圆框眼镜戴上,爬起来把桌子上的水和瓶瓶罐罐一股脑递给茶之季,转头压低声音道:“来,小茶,把药吃了——好了王子成,你也消停点。你也不是不知道小茶精神一直都不太好,你总是欺负他干什么。”
      “操,你倒是老好人,你他妈能忍。这神经病自己睡不好觉还打扰别人睡觉,妈的多少回了,我告诉你林休树,今天谁说都没用,他茶之季要是还他妈敢打扰老子睡觉一次,老子把他皮给剥下来。”王子成一脸烦躁地重新躺下盖好被子,恶狠狠瞪了茶之季一眼。
      “……对不起。”茶之季手还是不稳,小幅度轻轻颤着,好不容易拧开的矿泉水左右晃动洒出些在他的被子上。他从小瓶子里倒出些药片胶囊来,满满一把一口就给咽了,又重复道:“对不起……”他吃了药,将药瓶排在床头立好,扶着栏杆颤巍巍下了床。他的下铺没有人,他将放在下铺床板上的校服随便套上,抄起大众到随时都能看见的黑色半框眼镜,开门走出宿舍。
      “小茶……”又要出门吗。
      林休树小声叫他,却没能留住他。
      茶之季在四楼楼道尽头的窗前站了十分钟。他开了窗,现在还是凌晨,凌晨的风刺骨,钻入他偏大校服的衣领。茶之季面无表情,头有点疼。
      他此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秋季长袖校服,睡衣也是不顶事儿的单薄布片,额前刘海遮住眼,被风刮得微微颤动。窗户反光里的他脖子被掐的紫红一圈,还算秀气的脸上好多新旧的伤。茶之季就这么站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星星,不吭声。
      他最喜欢在做噩梦的时候看夜空。十五年来,他就这么靠着看星空,和妹妹一起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其实王子成说的也对,他是神经病。从他开始长时间感到痛苦,总是崩溃,总是哭,一夜一夜睡不着,噩梦缠身,老是想要结束掉自己的生命,感觉脑子里总有另一个人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神经病了。
      今年二月份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他反而还放下心。自己一直没有判断错。
      重度抑郁症,精神分裂症。而且绝对不是从今年才开始的。
      他没有办法,也没有精力去喜欢什么,去加入和别人的正常社交之中。父母一直丢着他不管,他的精神问题已经耽搁了太久了,如今父母更是不要他和妹妹了。
      ——所以,还是去看看夜空好了。夜空不会说话,不会指责他,只会这么默默和他对视着,陪着他。
      夜幕,星星,月亮。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毫无顾虑地得到的。
      今天的风好冷,和开学那天的风一样冷。但又好像每天都是这么冷的风。
      他又想起开学那天来。
      2
      夏末的蝉声寄寄,还抵不过树叶零落的声音。屋外的凉风竞起,却总也吹不去热气。
      茶之季戴着黑色口罩,提着大包小包从公交上下来,今天微风多云,还带着点青的叶被风卷着擦过他的手。他这才感觉,原来已是快入秋了。
      公交站一般不会设置在目的地正跟前,故茶之季的下车地距离唐州一中还有段距离。今日新高一入学报到,他挤在熙熙攘攘人群中间穿梭着。
      大的带着小的,父母推着行李箱孩子背着书包,一路说说笑笑走入这个还是陌生,但以后注定要陪伴他们走过三年的校园。
      人群中,却只有茶之季格格不入,是一个人。
      茶之季心里有点酸,他知道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父母平日里就一直矛盾不断,不是互殴就是一起打他和妹妹,终于在他初中刚一毕业的时候就立马离了婚,母亲迅速为他找了个继父,但面对他和孪生妹妹两人,却只带他一个人回了娘家,给他一个人改了姓。母亲现在正忙着打离婚官司分财产,父亲想方设法争夺他的抚养权。妹妹被丢在了原来登记在父亲名下的的屋子里,但是母亲为了这房子的事儿两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根本没人在乎自己和妹妹今天高中开学,来送更是不可能。但他倒也并不惊讶,从父母离婚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要自力更生了。外婆外祖父住在外地,爷爷早已去世奶奶是个瘫痪,父母不管离不离婚都那个德行,不管跟了谁他都不奢望能对自己和妹妹好。能照顾好他和妹妹的,一直都只有他自己。
      有时候他真的还挺想知道,自己难道就这么没有价值。如果不想好好养的话,为什么还要生他和妹妹。
      不过他又想,是不是如果自己正常一点、优秀一点、乖一点,父母就不会离婚了呢。
      啊。
      他感觉自己身上好像凉了几分。左手拢了拢已经拉到最顶端的单薄外套,自己拖着两大包行李,跟着指示标朝宿舍方向走去。
      唐州一中,全称唐州市第一中学英才校区,已有百年历史,原本应该简称唐州英才一中,但因为是唐州一中教育集团的总部,教学资源最好,是唐州市最好的高中,就算是排在全国也算是前百强,口碑甚佳,故就省去了“英才”二字。
      不过唐州一中教学实力如此强悍,自然也最不好考,原本茶之季的成绩是绝对不够来唐州一中的,但他中考前发愤图强,每日头悬梁锥刺骨,才终于在中考时超常发挥,擦着录取线考中了这所中学。
      ——无他,一来是因为唐州一中是公立高中,且设有奖学金制,而妹妹成绩不好中考前就走了单招上了私立中专,如果考中的话他和父母都能够少些负担;二来唐州一中是几乎全唐州市所有他能够报名的高中里面离家最远的高中,他终于可以远离他做梦都在想着逃离的原生家庭;三来唐州一中和妹妹所念的私立中专在同一个区,他往来照顾妹妹也更加方便些。
      一个书包和两个装满生活用品和衣物的大布包对于一暑假几乎没有出门、不爱吃东西身子又细弱的茶之季来说还是太重了。但再力不从心,他也知道,现在没有人会帮自己的。他也不会张口让别人帮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宿舍门口的。他只记得自己好像一路上看着透不出阳光的云、感受着吹得他手冰凉的风、听着聒噪烦人的蝉鸣,就莫名其妙到了。
      宿舍在四楼,茶之季反复重复着刚才在宿管阿姨那儿拿到的门牌号和床号,搬着行李上楼。茶之季的宿舍在楼道最里面,推开门环视一圈,舍友已经差不多都到齐了,带来的行李也都已收拾好,没什么家长在继续逗留,只剩下一个男生的母亲还在帮他铺床。
      唐州一中是自愿住宿制,宿舍是最普通的八人间无独卫无电梯,布置很简易,窄小得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只单四张一碰便就吱呀呀晃动的老旧上下铺和一张竖在宿舍中间的长桌。不过宿管在他办理的时候说有个学生家长临时反悔当场办了退宿,所以现在实际上只有七个人在住。茶之季将行李搬到最里面那张还空着的上下铺旁,看了眼床柱上贴着的名牌。
      “二上茶之季,二下……余子宛。”看来这余子宛就是那个家长临时反悔的同学了。
      他一个人收拾好床位,把书包里治疗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的药物偷偷放在枕头底下藏了起来。
      “喂,刚来的那个,你叫什么?”对铺的王子成朝他搭讪。
      “你怎么一个人上来的?父母可以送进宿舍的。”林休树是个自来熟,此时已经和宿舍另一位黑壮的男生勾肩搭背起来,“要不要我帮你?”
      茶之季没说话,也没回头,只摇摇头拒绝林休树的好意,悄悄挪动身子把枕头位置挡住,将药瓶又向里面塞了塞。
      “呦,茶之季?姓茶?从没听说过的姓氏。”林休树勾着的黑壮男生见他不说自己的名字,便自己凑过去去看了贴在他床边的名牌,“真有意思。”
      茶之季喉间一梗,他不想提起这个名字。茶在他遇见他继父茶峰之前,也是一个罕见到从未听说过的姓氏。如果妈没有和爸离婚,他本来应该叫江子川的。
      哥哥江子川,妹妹江子舟,川水载着轻舟,才可过万重山。
      可是现在别说是川,他和妹妹连一个姓都不是了。
      茶之季动作有些滞住。林休树看出气氛不对,但他却也不知道大家说了什么刺激到了这位未来的室友,只能转移话题借着让宿舍众人熟悉熟悉的名义提议一起去教室等班主任开班会。
      这次茶之季没有拒绝,慢吞吞下床跟在队伍的末尾。
      唐州一中高一部教学楼离着男生宿舍楼很近,几乎是下个楼一转弯就到了。但茶之季毕竟还算是临阵磨枪,虽然考上了唐州一中,却也仅是擦着分数线过的,只被分入了最差的23班,位于最高楼层。唐州一中的教学一向是以公开透明为原则,故茶之季暑假便就在官方网站上查到了自己同学的名单,因唐州一中主要还是以文化课为主,艺术生较少,并不另设艺术班级,所以23班的同学大多数都是走艺术特招进来的,文化课水平并不算高。但茶之季的新班主任听说是个有将近三十年教龄的女老师,姓王,名舒红,一听就是个很有年代感的名字,总令人感觉似乎能放得下心。
      “……老师,小宛以后就拜托你了,我也知道我们家这孩子情况特殊,以后还要麻烦王老师要多照顾照顾……”走廊转角处,女人不断赔着笑,点头哈腰着把手中两个精致的手提礼盒往班主任手里塞。她的丈夫也满脸堆笑,一脸谄媚看着老师。
      女老师满脸岁月风霜,看上去阅历丰富不管遇见什么事都会波澜不惊的脸上此时却显露出一阵罕见的无措:“这位家长您尽管放心,我会告诉其他任课老师照顾着点儿这孩子……不过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茶之季抬头看向教室门牌,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23班附近。茶之季紧了紧手中书包肩带,从她们身边擦着进入教室,闻言忍不住蹙眉。
      有什么不一样的。这才刚开学就给班主任送上礼了。
      他没忍住又回头多看了那一家人。父母还是在和老师不停道着谢,孩子站在角落,只留了个矮矮小小的单薄背影,穿着不符合季节的卫衣长裤,高高带着兜帽,看不清男女,不说话,也不看自己家长和以后的班主任,手上一直摆弄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皮筋。
      教室没开空调,靠窗的位置几乎都坐满了,茶之季找了个离门最远最后一排靠墙的角落坐下,才收拾好桌子,便就见先前走廊里的那个小兜帽的父母和班主任簇拥着他进来,安顿他坐在了他隔壁列中间的位置。
      小兜帽还在低头摆弄着手中的黑色橡皮筋,他母亲放下替背着的书包,为他布置座位。他父亲怕他太热,抬手把他的卫衣帽子拉下来,茶之季这才看见,这小兜帽含着根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棒棒糖,还留了个不长的小辫子。
      最重要的是,居然是满头白发。
      是白化病。
      小兜帽兜帽一摘,几乎全班的视线都被集中过来,都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着什么。他的父亲有些局促不安,又抬手把兜帽给他戴上了。小兜帽依旧没什么反应,仍然一下一下弹着手中的橡皮筋,似乎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孩子虽然这个情况……但头发不和学校标准也不太行,学校要求男生不可留长发,如果孩子配合,可以把头发剪短一点。”王舒红老师看见此景蹙蹙眉,试探性问道,“我怕校领导会……”
      他父亲叹口气,摇摇头:“他的情况老师您也知道……说服他不太容易。”
      王舒红老师微微颔首,拍拍那少年的背,也没再提别的。
      ……白化病吗。茶之季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从兜儿里掏出他妹妹给他的手串来,有些出神。
      他思虑片刻,又默默把手串收好,蓦地站起身,朝那小白化走去,却又只是站在那儿,看看他,又看看周围的一圈大人,与他们面面相觑,话却又都堵在嗓子眼儿,什么也说不出。王舒红不悦,以为他来凑热闹:“这位同学,你没什么事就回去坐着……”
      “老师,阿姨……”他打断王舒红的话,藏在衣袖中的手一直在抠指甲,“……我想和他坐一桌。”
      “不行。”这次又是小白化的母亲出言打断,“老师啊,我们家余子宛……不能和别人同桌的,对别人也好。”她说完不忘瞟两眼茶之季神色,见他无甚表情,一直低头垂眼,看起来不像是个惹事的,暗自松了口气。
      王舒红看向余子宛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抬手把茶之季打发了,小声又和余子宛父母说了什么,茶之季没有听清,也不想去听。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余子宛的男孩儿。他依旧埋着头弹着手上的皮筋,嘴里的棒棒糖不知道有没有化完,一直含着,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余子宛。余子宛。是那个他原本的下铺吧。父母临时反悔退宿的那个。
      真是个怪人。
      这么闷,怪不得给老师送礼求照顾,又是退宿又是不让有同桌,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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