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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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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愤然离开学生会了,我终于有时间连贯地讲述一下这个故事了。
回到那年秋天。
他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味道,不刺鼻,但是很独特,我忍不住说:“你身上怎么有一股炸药的味道?”
他眯着眼睛威胁:“你是说我脾气暴躁吗?”
“不敢不敢……”我有些怂地缩了缩脖子,他被这个动作逗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后来每逢身边有涂过硫磺皂的人走过,我的心都会漏掉一拍。
那几日班上流行用本子画格子,以圈叉为棋子比拼五子棋。
我和丁卯在旁边厮杀,眼看我就要五子连珠了,杜康抓起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堵住了我的阴谋。
我觉得自己的棋艺受到了挑衅,终于在连着输了23盘,废了一个本子之后开始怀疑自己的技艺。
丁卯上节课因为我死活不走无奈坐到我的位置上去,疯狂传纸条让杜康赶紧两叉堵住我,让我下节课就滚回老巢。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屈辱,缠着他要继续下,杜康睥睨了我一眼说,困了,到此结束。
我气结:“再来一局,就一局。”
“你太菜了,没意思”
“我这次肯定能赢,让我来,输了我叫你哥行了吧”
于是我顶着连败24局的战绩和新认的哥哥光荣滚回了老巢。
说实话对着这样一张脸我生不起来什么气,不知道是胜负欲还是就想和他多沾染点关系。
虽然他说话很少,一张嘴就几欲把人噎死,但我果然对纯粹又斯文的气质毫无招架力。
王君暴燥地骂了我一顿,让我快滚去写题。
我被按着写了两个晚自习的练习册,晚上回到宿舍泡脚的时候脑子里都是抛物线。
杨倩倩站在宿舍中间的脚盆里讲述她和杜康的相知相识。
之前去初三楼层“交际”的时候对杜康略有耳闻,基本没有清醒的时候。
据她所说是自己趴在四楼窗户边上喝水时不小心将水洒了下去,而这时候三楼的杜康刚好探出脑袋,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她讲述的故事是欢喜冤家现在终于又天降缘分的双向奔赴剧情,语间眼中还带着几分得意。
这几分得意我瞬间就明了是什么意思了。
我平时油腔滑调张嘴就口吐莲花,但是在这种时候却没有张嘴辩驳的勇气,我不敢开口反驳她故事中的逻辑漏洞和语言问题,也不敢像她那样得意的说出自己对他的那一点点兴起。
那个时候的自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么广阔,不知道现在好好读书我会见到整个市最好的学生,会在北京看到错综复杂的地铁,在国庆和三十万人等红旗升起。
和一个卷裤腿的太妹喜欢上同一个男孩我便害怕的在课上也盯着桌子一动不动。
我怕她,怕她丰富的人脉,怕她嘴里的狂言,怕她随便找个高年级哥哥就能把我在校门口揍一顿。那些每到周末就提着钢管在校门口晃悠的人出现在眼前,我害怕了。
于是我开始自顾着安慰自己说没关系,这天底下斯斯文文的帅哥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我大人有大量,就成全她吧,爱情是毒性未知的野果,我这种天生脆弱的人不适合靠近,让杨倩倩去品尝酸甜吧。
就这样自欺欺人地将自己的卑微和懦弱掩盖,反正在我心里这件事就像是柳树上偷偷发了个新芽又被悄悄掰掉了一样,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只说服我自己,那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可当我看到杨倩倩拿着题专门绕过半个教室去问他,他睡觉的时候故意逗弄他,心里还是会有一个想法冒出来:为什么不是我?
他虽然看起来性情冷淡,但倒也不会随意发火,只是安安静静的睡觉。
我心中那个看起来理性的想法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过分靠近他。
这几天靠着地理优势,我们的关系也略有好转,他和我说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十几岁的孩子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只
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是一件新奇的事情,于是有人试探有人模仿。当然也有人在这条不被大人允许的新奇之路上得到了真爱之神的眷顾。
但我这个人运气差的要命,在操场边散步,一颗球飞过来就是七拐八歪也会落在我的脑袋上,小概率事件我一律不敢碰,尤其是这种决定权不在我手里不是我蒙着头努力就能成功的事情更是敬而远之。
王君对班主任的承诺还在我头顶压着我,我觉得心里冒的那一点芽也要被压下去了。
只是上课的时候会瞄到他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熟睡,头发看起来绒绒的,就像一只小猫窝在那里。
秋天这边时令的水果还蛮多的,走读的他总是会带一些吃的回来。
于是他在教室的活动就变成了:吃——睡——吃。
不知道是不是坐在侧面比较隐蔽,也可能是艺高人胆大,他从来不管上课下课,饿了就吃,吃了就睡。从来没有被老师揪住过。
下午第一节的政治课,我昏昏沉沉的睁开眼,一个纸团就飞到了眼前的书上——
“伸手”
转头看到他扬了扬手里的瓶子,我受宠若惊的越过桌子之间的过道伸出手,他倒给我一捧桑葚。
我用口型比了个谢谢,他抬头笑了笑看了眼老师弯腰支起右手,我侧过身子低头,他凑在我耳边说:“我是你哥,你是我妹,客气什么。”
我本来应该为被占了辈分便宜而愤怒,或者也应该笑着回应他的大度,但现实却只是僵硬地坐正转过身子,热意爬上脖颈漫过耳朵。
王君手底下不歇,眼神在黑板和桌面上来回交换,低声说:“你低头捡了个笔是去太上老君的炉子里捡了吗?怎么样有没有见到孙悟空啊——”
转头看到我手里的桑葚,伸手就要拿,我心里有一种奇怪又神圣的使命感,觉得这是杜康给我的,起码不能分与别人,不然就是作践了他的神圣。
我狂往嘴里塞桑葚,王君抢,汁水流的我俩满手都是,看到他脸上染上了黑红色的汁水,我笑的身体发抖,他也一直在笑。
下课我俩咧着两口乌黑的牙站在班主任办公室,老唐让我们面对着彼此盯一下午。
刚开始俩人一直在笑,但果然世间万物还是有个新鲜度。
两个小时之后感觉我的苹果肌都笑僵了,刚刚耳边的感觉又渐渐清晰。
杜康白白净净瘦瘦高高还戴眼镜,在我耳边轻轻吐出的气息,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有抬头弯了弯眼睛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
就这么一个小小动作,我心中花费一个月搭建起来的城墙竟然就轰然倒塌。
他的桑葚其实不怎么甜,而我这个人很挑,一点酸都吃不了,但这次我和王君抢夺着吃了个干净。
我甚至觉得在他抬头笑的那一刻来一颗炸弹把我们炸死,我的生命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笑容我也愿意。
果然,造酒的人是有点蛊惑在身上的,不然怎么能让后面世世代代那么多人为之倾倒。
当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准备弯起唇角时老唐的声音在耳边穿过来:
“唐玖王君你们俩到底要干啥,说好的一定上一中呢?你们是来这里学吃桑葚的吗?上课大声喧哗,这不仅影响你们自己的学习,还是扰乱班级风气,性质十分恶劣!王君你成绩好我先放过你,唐玖写两千字检讨交过来。“
“你凭什么让我交检讨?学生学累了上课活跃一下神经怎么了?上课的时候我们感到无聊了,这不应该是你们老师反思一下自己吗?让我写检讨算怎么回事?这个社会已经变成了有错的人逍遥指责,坚守正义的人却要磕头认错了吗?”
当然以上都是我心底的咆哮。
现实是我和王君缩着脖子低着脑袋向后退步到办公室门口毕恭毕敬的关上门,门锁弹回门框的声音都极小,去水房洗了把脸之后摊开本子写检讨。
我平时胡吹海聊还行,要我正经认错的时候脑子里飘过的都是“我在人间是来看花怎么开水怎么流的,不是来承认错误的”
“我听说少年二字当与平庸相斥,少年人选择了不平庸,犯一点错怎么了”
这样的思维一旦形成很难消除掉,就像写作文的时候老师让我写积极人生,脑子里全是摆烂文案一样,我抓耳挠腮让自己冷静。
冷静下来之后老唐的那些话在脑子里回绕,我是来这里学吃桑葚的吗?我是来这里学谈恋爱的吗?
我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以后就把杜康看作是个爱睡觉的普通同学就好,我还有更艰巨的使命要完成,上次考试排名好不容易进步了一些,初二这样的关键时刻我怎么能掉链子呢?去不了一中,我怎么完成我理想呢?
大西北的我从小只知道两个城市,北京和L市。北京很繁华,有很厉害的人在那里生活。北京是我魂牵梦绕的城市。
小学和村头老奶奶们聊天,她们问我的志向。
我站在大妈中间像路飞那样摸了摸我不存在的草帽大声说:“我以后要去北京读书”
他们安静了片刻之后爆笑着说:“好啊,你去了北京不要忘了我们就好……”
这样的言语听起来实在幼稚又无聊,在很多看清了现实人世的人眼中我就像是讲了个天大的笑话一样。
在嘲笑声中没有人告诉我要挖掘热爱,没有人告诉我要积累学识,我只是觉得不应该一辈子留在这儿。
家族里有女人十八岁嫁给了城里的男人,便自诩高人一等,总高傲地向别人科普城市规则。
她总是在众人面前挑起这件事开玩笑,以给他们无聊的生活调味。
他们觉得我是不会像他们一样有这好福气,也不会有这样的好生活。
我从来都觉得自己和他们绝对不一样。
每次我都会更坚定的说出这个想法,母亲告诉我人的志向应该留在心里,是一种内在的力量,而不是宣扬的口号。
可我仍然还在坚持,我怕我一旦惧怕外界,就再也没有将梦想宣之于口的勇气。
多年以后我已经忘了当时村口都是哪些老奶奶,有的已经认不清我是谁,有的已经化作黄土,再不谋面。
在村里的小学里从来没学过英语的我,小考之后求着邻居家正在上大学的男孩教我英语。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二十六个字母。
现在的大学课堂上,老师总是讲他的孩子小学英语多好,他的孩子现在出国了,他的孩子在外企。
我真心为他的孩子祝福,也当然,不用我的祝福他也会很好。
凭借着这点突击和奇好的语文数学,我踩着分数线考进了这所寄宿初中的实验班。
要是去不了一中,市内其他高中连一本上线率都低的可怜,我怎么实现理想呢?之前的努力又算什么呢?我现在的实力实在不足以支撑我去到想要的远方。
这一番深刻的自我反省如醍醐灌顶,不仅让我意识到自己目前心情的危险性,甚至还反思了初中这一年多的行为。
决心立在那里,但中考的日子好像离的很远,于是我就像温水里那只自由泳的青蛙,顺手还吃了把桑葚。
思及此我羞愧难当,觉得我以后应该弥补我过去荒废的时光。
我以为将时光花费在喜欢的人身上是种浪费,大家都这么以为。
就在我手腕酸痛之时,杜康伸了个懒腰向我走来,左边胸膛里盛放的器官根本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红色又沿着脖子一下跃升到耳尖。
不会吧,他不会心中过意不去要帮我写吧?
“带纸了嘛?我去厕所,丁卯也没有了。”他揉了揉眼睛伸手。
我失落又庆幸的递给他纸后继续埋头写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