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君面前以身祭阵》松月白

4、第 4 章

　　几乎同时的。
　　封上云刚捏了个隐身咒，丛林里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如记忆之中，那张脸没有丝毫变化，依旧面若冠玉，长身玉立，一袭黑衣衬得他比记忆里的少年剑修更加冷峻，多了几分成熟男子的味道。
　　然而，封上云却能轻而易举从那张脸上，看出几分深藏的慌乱。

　　慌乱？
　　她不禁有些想笑。

　　她与他相识三百年，这三百年里，明月臣慌乱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次是他们吵架，她不慎摔碎他师尊飞升前留下的砚台，向来冷若冰霜的少年剑修捧着碎得稀烂的砚台，眼睛红得可怕，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那是她第一次见明月臣哭，一张俊容上满是无措，弄得她再不好意思发脾气。

　　一次是她为了替他解毒，擅自剜了妖丹。
　　少年醒来的第一反应，便是将还淌着血的她狠狠骂了一顿，她当时直接被骂懵了。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曾天真的以为，明月臣心里是有她的。
　　不然，他怎么会像弄碎了师尊留给他的砚台时，那般红眼紧张？

　　后来她才知道，她不过是个替人滋养药引的容器罢了。

　　没有主人的允许，她怎么敢擅自将药引取出？
　　妖丹已经与他的身体彻底融合，再也取不出来，她打乱了他的计划，害得他没了药引唤醒心上人，可不得着急得臭骂她一顿么？

　　有些东西，注定没有的，无论怎么努力也不会有。
　　只是那时的她，明白得太晚了。
　　还以为这世上的东西，靠努力就能得到。

　　封上云自嘲一笑。

　　再抬眼时，她猝不及防对上明月臣的目光。

　　“……”

　　不知为何，明月臣的心跳徒然加快。
　　这种感觉，和当初在幻境里，他找到那一魄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覆上心口，连自己为何来这里都忘记了，整个人怔愣在原地，僵硬着扭头，眼睛都不眨的看着眼前空无一切的昏暗森林。
　　淡色的唇瓣微动，仿佛在唤一个遥远的名字。

　　两人相隔数米，即使隔着层层雾霭，也仿佛毫无障碍般，遥遥相望。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之人身形微动。
　　封上云面无表情，看着那人缓慢而坚定的走来。

　　在还有一步之遥的距离，明月臣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空无一切，神使鬼差的伸手。

　　封上云淡淡垂下眼眸，看着那只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手，想也不想的后退一步。
　　那只手扑了个空。

　　昏暗的丛林，静得好似空气都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短暂地怔住之后，死寂般的四周响起一声苦笑。

　　封上云歪着脑袋，将明月臣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鲜少看到过这样的明月臣。

　　当年的明月臣，年纪轻轻便是仙门首座。他天生剑骨，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修炼的好苗子，他的师尊更是在飞升前，早早将宫主之位传给了他。
　　在她眼里，明月臣就是天上的月亮。
　　而她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星辰。
　　为了能离这轮月亮近一些，她努力修炼，看着修为一点点往上爬，只要能接近他一点点，她就能高兴得睡不着觉。

　　后来才知道，这场独角戏，连观众都只有她自己。

　　在宓兰苏醒的那一刻，她编织了三百年的美梦，终于碎得一塌糊涂。
　　其实她很清楚，有些事也不能全然怪明月臣，毕竟他从救她回来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她的命运，是给心上人作药引。

　　若说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他没有将那些算计告诉她罢了。

　　他于雷劫中救下她，而她也在业火之中，救下了雁月宫，算是还了他一命。
　　彼此也算扯平了。

　　只不过……
　　封上云淡漠抬眸。
　　有些东西，是时候拿回来了。

　　当初除了她给出去的妖丹已经融入明月臣的经脉，无法取出外，留在雁月宫的，还有另一样东西。
　　流云的心麟。

　　四百年前，她化身鱼妖，虽说是妖身，但剜的妖丹却切切实实是她自己的金丹，剃的心麟也是她的一截仙骨。
　　没了金丹和仙骨，已经伤及根本，每月时不时便会出现灵力紊乱，只能依靠雪参来暂时压制。
　　只是，自从四百年前那场疫病，以往随处可见的雪参竟成了一株难求的珍宝。灵蛇洲更是凭借自己是雪参的盛产之地，到处牟利，猖狂了近四百年。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回雁月宫取回心麟，只是雁月宫守卫森严，宓兰的身份又特殊，想要越过明月臣和雁月宫的重重守卫，把心麟取回，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现在不同了。
　　闭关百年的明月臣，出宫了。

　　封上云静静盯着眼前的明月臣，唇角微勾，深蓝色的眉心纹忽明忽暗。

　　若雁月宫主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深爱宫主的天女，想必不会坐视不管吧？

　　“宫主！”
　　一声呼唤，将两人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封上云侧目瞥了一眼，远远便瞧见跑在最前面的羊莲生。

　　她眸光微暗。
　　这小孩不知什么门路，化神期修为都无法察觉她，他一个筑基期，竟能发现她的存在。
　　此地不宜久留。

　　幽暗的丛林里，弥漫的雾霭似乎停滞了一下，但也只有一瞬间，快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一阵幽香拂过纱幔，袅袅升起的轻烟也随之微不可查的晃动了一下。
　　再看去时，宽大的山水屏风后出现了一个模糊人影。

　　墨绿色的曳地长裙衬得她肤若白雪，纤细的腰肢脆弱得仿佛一掐就断。
　　整个人懒懒的倚在凭几上，看起来亲和柔软，毫无攻击性，一双纯良的眸子更是轻而易举便让旁人放松了警惕。

　　香炉的熏香已续过三遍，凉亭里，端坐的白衣男子已等候多时，此刻见封上云回来了，他腾地一下起身走来。

　　“桑啸声暴毙了。”
　　四下无人，封上云抬眸，笑着看他：“所以？”
　　段子烨剑眉微蹙：“是你杀了他？”
　　封上云笑了笑，不置可否。

　　见她如此反应，段子烨瞬间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阿云……”

　　封上云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仰头看他，对段子烨的担忧视而不见，反而笑着反问道：“怎么，子烨要为了一个桑啸声，责骂我？”

　　段子烨蹲下身，轻声无奈道：“你知我不会如此，我只是很担心你，桑啸声好歹是一洲之主，如今他的死传遍了荒古，已经有几个洲的人猜测是你的手笔，而尊上对蓬定洲早有忌惮，怕是没多久便会怀疑到你头上。”
　　封上云垂眸轻笑：“他疑神疑鬼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你看，过了四百年，封上云依旧是封上云。”
　　“他想得到我，必然不会轻易让我死了。”

　　话音刚落，段子烨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酸涩得厉害，目光瞬间黯淡了不少。

　　封上云垂眸，居高临下看着他，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明知故问：“怎么了，突然不高兴？”

　　段子烨不说话，紧抿着唇，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牵起她的手，声音低低的，带着星星点点的妄想和期许，鼓起勇气试探：“阿云，若我不是仙鹤洲的世子，你的心里……会不会有我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