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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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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耀华不清楚席兵要带他去做什么,却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双手垂于裤缝边,亦步亦趋地紧跟那人。
“先踩点,夜里我带你去干个大活儿,”席兵弹开指间的烟蒂,头也不回。沈耀华唔了一声,又低下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巷,忽然看见对街包子店前蹲着一个人,手里捧着半个包子狼吞虎咽,腿间还有几个放在塑料袋里,却只见他把剩下的仔细装好,没有再拿。
“要过去打声招呼么?”席兵调笑地问,
沈耀华一时紧张起来,抓紧衣角不知该不该过去,脑子一闪,猛然跳开席兵几步,眼神恢复到最初的陌生状态,似乎他们从来不认识。
“你急什么,怕他认出咱俩在一块儿啊?”席兵看出他的心思,假装很受伤,冷笑一声走开了。沈耀华迟疑片刻,最终阴沉着脸匆匆跑过路口,他很想笑一笑,却忘了那个表情该怎么做。
李锦文起身拍拍大腿,把包子牢牢抱在怀里,怕冷风一刮会变凉。余光扫过街道,他看见沈耀华朝自己飞奔过来,唇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扬。
无论生活有多艰辛,那些小幸福总会悄悄逗留一会儿,让他觉得身边并非空无一人。
“你怎么来这儿了,”李锦文迎过去,大方的摊开袋子,“我给奶奶买的,你要吃么?”
一块钱三个的汤包,还剩五个。沈耀华撇嘴摇头,“我刚吃过早饭,不饿。”
身后一辆货车飞驰而过,扬起了漫天灰尘,洋洋洒洒飘到两人头顶,然后缓缓落下。李锦文伸手把沈耀华扯到一边,拿手背替他扫了扫灰,眼神通透自然,却让矮个男生赧红了脸,触电般后退一步。
李锦文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如往常般同他道别,只是忽然间隐隐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一种奇怪的暗流在两人之间涌动,竟连说惯了的再见也迟迟道不出口。
“你要去医院?”沈耀华打破了僵局,指指身后,“我也要回家了,再见。”
看着他逃也似地跑开,李锦文大喊一声,“沈耀华!今晚等我,我回家睡。”
脚下的路像铺了层冰霜,每每迈出一步都万分小心,生怕会跌倒。沈耀华头也不回奔向远处,眼眶刺疼难受,风兜头吹来,冻僵了所有感知。
“走吧。”沈耀华在街角处找到席兵,淡淡的叫他。
席兵没有说话,他承认那一刻心里在打退堂鼓,有些后悔当初把这个男孩卷进这样一个污秽的漩涡。没想到最初的戏弄渐渐演变成现在的样子,他想看他惊惶失措的神色,而非像具掏空了五脏六腑的躯壳。没有达到预期效果,除了失望,还有一丝猜不透的莫名情绪。
更没想到的是从那夜以后,沈耀华直接坠落到漩涡最深处,再也没有翻身余地。
席兵带他去偷一个工地上堆放的钢料,那东西不易拿走,又顺手撬了辆小三轮的锁。席兵放风,沈耀华下手。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搬了一些给窗户封边的铝合金,那东西不算重,沈耀华来回两三趟就将车装满。后来席兵催他离开,怕动静太大把值班工人吵醒。
原本是有条狼犬看守的,席兵把邻居放在墙缝下准备灭耗子的耗子药拿走了一小撮,用纸包着揣兜里。到工地前先买了个馒头,又将耗子药塞进去,那狗看见滚过来的食物饥不择食吞了下去,结果呜呜低嚎几声便四脚朝天。
沈耀华亲眼看着他摆弄耗子药,想拦住他的手,却终究没有阻止。
漆黑的郊区不见什么路灯,席兵把载满钢材的车骑走,沈耀华则在身侧跟着跑。“我看见还有些电缆线,”声音低低传开,“把钢材拉走再回来拿吧。”
席兵冷得打颤,怒气冲冲,“你还敢回来冒险?!让你别搬太多,这么一车也不怕引人注意,被逮到咱俩谁都逃不了。”
“我得回来,”沈耀华笃定开口。气得席兵想抽他,干脆跃下车子,“你他妈要来自己来,老子没工夫折腾,”
小身板一跨,二话不说跳上小车,虽说起步几下有些吃力,没过多久沈耀华就骑得溜溜儿的。席兵咽下唾沫,骂了声操,赶紧追了过去。
后来席兵想,人的执念真是种可怕又强大的东西,若没了它,会变成行尸走肉,若根植得太深,又会摧毁许多东西。
如果那晚沈耀华听他的话,也许就没啥事儿了。
第二次行事,沈耀华大意了。等他扛着大捆电缆没命往外跑,一个工人起夜看见了那抹鬼祟的身影。那个年代施工都不怎么讲究,电线水管什么的随地乱铺,结果在他被工人活捉,并擒拿在地时,求生和恐惧激发了某种潜能。沈耀华死命踹开工人,眨眼功夫,两人便滚在地上扭打成团。
猛地一脚狠力把工人踢得老远,沈耀华挂着一身伤痕爬起来,眼珠狼似的放光,里面只有那捆电缆。等他重新捡起希望,眼角蓦地闪了一簇火光,噼啪声音持续半秒,转头一看,一团烧焦的乌黑尸体躺在左侧,脚畔紧连着露出铜丝的电线。
有人死了。
***
李锦文大汗淋漓跑回家,安顿好了奶奶,又向护士询问时间。若夜里十点离开,三小时后再回去替老人擦身大概没什么妨碍。他微微开着房门,安静的坐在一条木凳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当了,空旷老屋门梁后的角落已经结起蛛网。
这条小木凳是他从前和沈耀华一块儿同一个老木匠学做的,找来三块厚木板,再用钉子牢牢钉好。他记得当时自己挥舞着铁锤一下下用力,沈耀华则按住木板不让它移动。那人极力掩饰慌张的表情,却憋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李锦文笑着安慰,我不会砸到你的手,别一直抖啊。
冰冷墙壁很快将身上的热汗风干,李锦文翻出件厚棉袄穿上。他相信沈耀华一定会来,尽管那人并未答应。
不知等了多久,木门吱呀一声响了。
李锦文登时欢天喜地跳起身,皎洁月色虽不及灯光,也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轮廓。等沈耀华走近时,李锦文才发现他身子在剧烈颤抖。迅速脱下棉袄披在他的身上,“外面很冷么?”
沈耀华木然点头,沉默了几秒,慢慢蹲下身。
“你怎么了?”
“有点儿...饿,”沈耀华缓了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还剩两个包子,就是冷了,你先吃。”
沈耀华接过冰凉的东西,张开嘴往里面塞,几乎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一瞬间他想起那条狼犬死前的模样,徒然跪倒在地呕吐不止。
李锦文被他吓得不轻,忙伸手去扶,却让一滩浊物弄脏了衣服。
“沈耀华...”没有生气,反而急得不行,家里也没什么药,李锦文只得拼命撑起他往卫生间带。
站在温热的水流下,沈耀华被一片漆黑包围。家里停了电,李锦文知道他怕黑,便把卫生间门开了条缝,背靠着墙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说话。
“好点儿了么,”李锦文凑过去询问。
“嗯。”一枚芒刺深深扎进心里,不知是幸福还是痛苦的滋味久久徘徊。沈耀华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将水开大了一些,水花四溅的声音盖过了细小呜咽。
“唉,对了...你这么晚不回去你爸妈会不会说,还有你之前上哪儿了,我等了很久......”
“李锦文,”
“啊?”
“你进来,”
“干嘛?”拉开门,李锦文探头进去,蒸汽氤氲吸入肺里,他感觉到沈耀华在抓他的手。
“一起洗。”如果这是最后一晚,那么想再靠近一些。
李锦文脱光衣服,两人面对面站在黑暗里。中间隔了不到十厘米的距离,沈耀华却知道他们再也不可能这样近了。
“喂...你轻点儿!泡沫甩我眼睛里了,”李锦文赶紧抄水去洗,一个念头闪过,他从头上攥了团泡沫抹过去,正中目标。
沈耀华鼻孔被他塞个严实,咳嗽几声,本能的抬手反抗。两人在狭小空间大笑着你推我搡,李锦文没敢动真格,自始至终留了力气让着他,哪不知忽然踩空,一脚踏进蹲坑里。
“你别推了...”李锦文笑得岔了气,困住沈耀华的腰不让他上前,“我都踩茅坑里啦!!!”
沈耀华也笑酸了脸颊,听他这么说,忙将他拖曳回原地。惯性没能挡住他的身体,就那么电光火石的一下,赤.裸的两人□□在一起。
一股火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沈耀华飞快松开他的手。李锦文愣了一会儿,以为这人又生气了,匆忙光着屁股跑出去,边跑边叫,“洗好了到我屋来擦水,毛巾晾太久都起灰了,下次洗澡我保证不和你闹。”
沈耀华扬起头闭上眼睛,下次,好的......如果还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