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81、第八十一章 殊途

　　又是一个雨天呢。
　　这个城市好像一年四季都在落雨，即使现在是冬天，也会淅淅沥沥地下，但柔心然并不觉得讨厌，相反，她觉得这是最适合自己的地方，因为怪病的缘故，她并不能过多接触阳光，只有在阴天才可以自由自在地外出。
　　她的家在一楼，院子里摆着许多花，长势喜人，但她最喜欢的还是阳台上的那盆鹤望兰。
　　鹤望兰还是当年那株，不过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这些年来已经长得很大株了，换进了大花盆，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抱在怀里，但她最常做的消遣，还是对着鹤望兰轻轻哼唱从哥哥那里学来的民谣。
　　哥哥……哥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窗边的风轻轻地吹着，吹起耳畔的灰色长发，凉凉的。柔心然缩了缩脖子，向手心吹了几口热气，又继续对着鹤望兰轻轻哼着，灰色的眸子里映着花的颜色。
　　她的腿上搭着厚厚的毛毯，头上也戴着帽子，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哥哥说过，天凉了一定要穿多点。哥哥说的每句话她都记得很清楚，也一直都乖乖地照做。
　　“……落水天~落水天~落水落到我身边……”
　　歌谣借着穿堂而过的风儿飘出窗，飘进了刚刚归家的犬儒耳中，他站在窗外，先是愣了愣，遥远的回忆忽地如潮水般涌来。
　　“……落水天~落水天~落水落到我身边……”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面，那是在南洋团的一家福利院里，里面都是战场上的孤儿，像阿柔这样的患有怪疾的孩子是很难被人领养的，但犬儒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就像冥冥之中的注定。
　　“……落到石上有人哭哟~落到土里会开花……”
　　他常去福利院看她，教会了她这首民谣，并告诉小阿柔，如果想自己了，就唱这首歌，如果自己没出现，就多唱几次，自己一定会来。
　　“……湿了衣裳没有伞哟~你呀你呀快回家……”
　　这些年，她大概一直唱着这首歌，等着不知何时才归家的他。
　　“……落水天~落水天~落水落到我身边……”
　　咿呀的哼唱反反复复，女孩的声音渐强渐弱，似乎在梦乡的边缘徘徊，她将头轻轻靠在窗沿上，出神地望着远方，盆中的鹤望兰在风里轻轻摇曳着，鸟儿般的花朵红紫相间，红得热烈，紫得烂漫，细而无叶的杆撑着它，好像眼睛一睁一闭之后便会飞向天边。
　　咔哒。
　　门锁响动了一下，接着被人慢慢推开，引起了柔心然的注意。
　　“阿柔，我回来了。”
　　……
　　我在净天总部附近暂时住下了。
　　由于那块王座碎片太过重要，确认我已无性命之忧后他们便收了回去，同时也给我安排了最好的房间和最好的服务用以养伤。
　　硬接琳妮特那一击，使我身上尽是肌肉撕裂形成的可怖伤口，伤得太重，即使我想早日去找天淇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安安心心先把伤养好。
　　身体状态太差，出不了门，我每天最大的乐趣是听苍蓝给我讲零零碎碎的琐事。
　　听说净天就“是否承认白教为正统派系”一事专门开了个会，会上大家吵得很凶，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这场争执以白巧儿自断一指收场。
　　她用这种方式为白教争取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本来白教的修炼方式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只伤己不伤人，只要能在漫长的考核期里不犯错，就能真正进入大众视线，享有与名门正派同等的资源。
　　只是我实在觉得命运荒谬，造化弄人。白巧儿在我的印象里，还停留在当年那个翩跹起舞的婀娜美女，事实上却已经历过南国剧变，抛尘入教，如今更是一教之主，以强硬作风闻名。那样美得不似凡间物的女子，竟为了一众邪术士自断一指，着实让我不得不感叹唏嘘。
　　此外，净天的确照我的要求对桃优进行了公开判罚，也传唤了她的父亲一同出席，据说最后下达惩罚时，她的父亲——东盟第二席——当众下跪，愿意替女儿的所作所为承担一切罪罚，可惜净天并没有同意这个请求。
　　不知道桃优看着父亲当着那么多人下跪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呢？
　　自以为是的代价可是很沉重的，或者说这就是自作自受。
　　我懒懒伸展着胳膊，得知了她罪有应得之后便不再关注，比起净天这边，我更关注西盟的动向，天淇被掳走，我实在难以想象琳妮特会如何处置他，哪怕理智告诉我西盟有足够多的理由好好对他，我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
　　还是要好好养伤，尽快恢复行动能力才好去找天淇。
　　实际上，如我想的一样，天淇的确没有受到什么虐待，甚至可以说被待为上宾。
　　刚到西盟的几日，琳妮特并没有亲自见他，而是默许蒂斯雅将他带到自己的府邸中住下，行动范围也被限制在府邸中。这倒是在意料之内，天淇自己也不觉得自己一个敌对外来者能有多大的权力。
　　不过老实说，限制行动范围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他已经失去了眼睛，面对着一片黑暗的世界，他的恐惧远远胜过对周围环境的好奇，除了吃饭等必要之事，大部分时间他都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或者说，他什么也没看。
　　他找了条白布将眼蒙住，即使自己看不见镜子，也希望想象中的自己不那么吓人。
　　蒂斯雅倒是很热情，时时围着他说这说那，除了西盟机密，对天淇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哪怕天淇并不怎么理会自己，她也能对着他自顾自地说上半天，每当这时，人偶阿冷就在旁边安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就这样毫无波澜地到了第七天，琳妮特终于下令要见他了，蒂斯雅扶着他，慢慢地向府邸大门走，从她的府邸到西盟总部有车接送，但到了总部门口，还是得步行走到大殿。
　　天淇从来没有在黑暗中走过这么远的路，即使有蒂斯雅搀扶，他还是走得很慢很慢，他不知道的是，身边同行的除了蒂斯雅，还有一个老熟人，祁然。
　　南盟叛变，他自然也跟过来了，也亏得如此，否则在净天卧底久了，自己的身份迟早会被查出来。
　　他对于天淇还是有几分愧疚的，毕竟当年就是他将烬夜的消息同步到了同伙手里，直接导致了天淇在沙漠经历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如今大家都在西盟这同一个屋檐下，他觉得自己还是照拂几分为好。
　　不过想是这样想，他自己也是新近才随南盟进入西盟，此次前去见琳妮特就是因为对方看中了自己的才华，也不知会聊些什么，会是更好的机遇吗？祁然对此十分期待。
　　大殿内，西盟十二席尽数到场，琳妮特居于主位，阿帕西尔作为副席坐在她的左侧，其余十人左右分列各五，末心也在，他坐在右侧最靠近门口的位置，脸上的表情与其他人如出一辙，无喜无悲，正低头翻看面前的资料。
　　当脚步声响起时，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出现在门槛前的三人。
　　天淇走得慢，于是身边两人也走得慢，就在一群老家伙的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地移，半天才终于走到来宾该站的位置。
　　“在你们来之前，十二席已经商量过了，关于平衡碎片力量的方案已经确定。”大厅回荡着琳妮特的声音，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认真起来确实有足够的威严，整个屋子没用一点别的杂音。
　　“你叫天淇，对吧？”她开口点名。
　　天淇辨认出声音的方位，扬起蒙着白布的脸：“对。”
　　“很好，”琳妮特点头，“我们来做个交易：五年内，西盟不会挑起争端，同时，我将教会你重新感知外界的能力。而你，只需要辅助我平衡碎片之力即可。对这份交易，你意下如何？”
　　“南盟呢？也遵守这条规则？”
　　琳妮特虽然在回答天淇，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出身南盟的祁然一眼：“别再说什么南盟了，现在只有西盟。”
　　祁然顺从地低着头，对此没有一点反应。
　　有这种好事？天淇当然不会相信琳妮特如此好心，五年，净天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他想象不到，但既然琳妮特敢这样提议，定是有恃无恐，也许她相信只要自己按交易中所说那样，愿意辅助她平衡碎片之力，那五年后的西盟定会足够强大。
　　“我已没有明澈之瞳了，你要我如何辅助？”他问。
　　“此事无须你担忧，我自有相应秘术可用。”
　　“我会死吗？”
　　他听见周围传出一阵压抑的笑，这才知道这里原来还有许多人在，不由得有几分发怵。
　　琳妮特牵了牵嘴角，似乎也无声地笑了一下：“当然不会，甚至会变得更强。你可能会好奇为什么我会开出这种对你百利无一害的条件，不必多虑，因为你即使再强，也无法打败我。”
　　“毕竟恢复实力的烬夜也没能把我怎么样，不是吗？”她掌心向上张开右手，又缓缓握紧，仿佛掌握了一切，“这就是碎片的力量。”
　　天淇沉默了很久，琳妮特也不管他，挨个与蒂斯雅和祁然谈话，其他的十二席有时也会提问，内容都是关于未来规划之类之类，面试似的，倒没有什么值得额外注意的地方。
　　与祁然的对话结束，琳妮特将视线放回一直沉默的天淇身上。
　　“现在，你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