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70、第七十章 故地重游

　　净天的天级会议室很大，足以坐下无沙、东盟和南盟各自的十二席，屋子里整整三十六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坐在一起，如此之多的高阶术士聚集在一起已经足够震撼，更遑论他们每个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年纪在两百岁以上的都占大半。
　　嘿，这不老怪物聚会嘛。
　　我坐在一个比较特殊的位置上胡思乱想，他们讨论的什么路线，什么计划，什么人数，都不是我擅长的范围，值得一提的是，在他们的要求下苍蓝不得不化作人形独坐一个座位，理由是西盟的阿帕西尔就是这样，净天必须提供一个对等的地位。
　　只能说这群老东西真是闲的。
　　我单手撑着头，胳膊肘杵在桌面上，目光挨个落在眼熟的人脸上。无沙三人组——朱华、易水和荆哲——他们很尽责地在记录着什么，个个眉头紧皱；然后是一直为我提额外供情报服务的祁然，有一说一，别看这家伙平时病恹恹的，干正事的时候也很有精神嘛。
　　微微转头，一个拉着长脸的家伙映入眼帘，我不由得一愣，犬儒怎么也在这里？据我所知，三大势力的十二席并没有空缺可供他加入，再定睛一看，他坐的居然也是一个特殊席位，不是十二席，但看得出属于无沙一方，他还是那副一脸死板的老样子，也不知道这会议他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参与的。
　　我正盘算着要不要散会之后去找他聊聊，忽然听见正在发言的老头提到了什么“战斗小队”的话题，说什么决战那日要所有战斗小队出动，在决战处埋伏西盟之类之类。
　　等会儿，那天淇不还是要被牵扯进去吗？
　　心里顿时一沉，忙活这么久，可不能在最后关头让他跑到琳妮特眼皮子底下去了，但以他现在的性子，怕是根本不想见我，一顿冥思苦想之下，我有了新的主意。
　　净天紧张的备战气氛自然也被天淇看在眼里，他自然知道这场大决战的双方主角都是谁，也劝了自己很久别再去想那个人，可越是想忘，就越是深刻，就连晚上做梦都是“斩首人”和“烬夜”几个词翻来覆去。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人当年总是以彻夜的修炼代替入眠，就像他现在也通过修炼来避免入梦一样。
　　……哈，怎么回事，怎么大白天的我又在想这茬。天淇腹诽自嘲，他把一叠文件夹在胳膊下准备去交给上级，刚走到走廊尽头，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着，一转弯竟撞到别人身上去了。
　　“哎呦——咦？天淇？”
　　被撞的人咦了一声，声音阴柔得雌雄莫辨，落在天淇耳里竟有七八分熟悉。
　　“你是……末心叔叔？”
　　他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此时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合这种过于熟稔的称呼，立即改口道：“不好意思末心前辈，您还好吗？”
　　末心抖了抖米白色的宽松外套，笑道：“好久不见啊，天淇小友，不必拘礼，像从前一样便好。”
　　“那便按您说的来。”天淇点点头，将手中的文件细细整理了一遍确信没有遗漏或混乱，“抱歉，我手头还有点事急着处理，没法陪您多聊会儿，就先走一步了。”
　　他刚迈步，却被末心叫住：“等会儿，我倒是有件事要问问你。马上就要决战了，你师父怎么跑到兰城去了？”
　　“他现在不是我师父。”天淇的语气冷了些，但现在的他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冲动，只是纠正了一句便不再提，“您说他在兰城？他不是今天才来开会了吗？”
　　面对天淇的疑虑，末心摊了摊手：“我是之前在大厅碰到他聊了两句才知道的，他没打算跟我细说，只说了马上就赶往兰城，我想说不定你会知道什么内情。”
　　“我没跟他联系过了。”天淇说，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末心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不用在意，我也只是顺口问问，但要是你碰到他了，能否劝他早点去决战地点备战？就看在整个净天的份上。”
　　“……好。”
　　末心走远了，天淇的脑子则更乱了。那个家伙怎么又出岔子，还是大决战这种紧要关头。一想到规模宏大的决战，他浑身的血仿佛都在沸腾，旋即更觉得那个人真是从来都不让人省心。
　　满脑子胡思乱想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上级办公室的，也不知道自己交完材料是怎么走到了大厅。
　　他只是一直在回想末心的话，直到走出了总部，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看见辉煌如火的夕阳与霞光映照着整个城市。
　　两侧高楼林立，宽敞的街道置于其间横贯东西，迟暮的红日就挂在街道的一头，仿佛世界的出口，吸扯着他的魂灵逃出躯壳，逃离尘世。
　　正值下班高峰期，一侧车流堵得严严实实，清一色的红尾灯像河中的水光，直伸向天边。
　　不知怎的，他忽然松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重压，亦或是做出了什么抉择。
　　兰城是吗？哈，还真会选地方——不如说，确实挺有他的风格。
　　他决定去追。
　　三年了，他以为自己在无数次任务的历练下，心性已经磨砺得足够成熟，就连同事们也对他赞赏有加。
　　不曾想，一旦涉及到那个人的事，他还是露了馅。
　　但人总归是在变的，比如眼下，他走在候机楼的廊道中，孤身一人，俨然一副沉稳模样，早已看不出当初那个活泼少年的影子。
　　夜幕降临，气温渐凉，天淇拢了拢外套，笔挺的身姿显得有些消瘦。来得还算早，还有二十分钟才开始检票，天淇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机票上的地点微微出神，很快又恢复如常，面不改色地将它放进口袋里。
　　兰城，兰城。
　　并不久远的往事犹在眼前，他想起了湿热的巨木雨林，想起了篝火与银月的长夜，还有那个花灯映照的船头。
　　同样的，他也想起那个至今不愿回忆的下午。
　　其实天淇早就明白我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他，西盟对特定灵器的搜寻日益加强，总有人见识过他的明澈之瞳，这始终是一颗悬在头上的炸弹，它会不会炸，什么时候炸，谁也不知道。
　　他知道，我在西盟兴风作浪，才能让西盟无暇顾及搜寻灵器，毕竟我造成的即时危害要紧迫得多。
　　但现在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天淇用力捏了捏拳，这三年他过得并不舒坦，他无法心安理得接受别人为自己付出，哪怕是。
　　哪怕早在三年前的那个下午就已经断绝了师徒关系。
　　至于理由？去他的理由，他做事不需要理由！这就是笛师教给他的突破之道！
　　很无理，但很有用。
　　此外，当净天正式决定开战后，我在净天的身份也终于被他彻底获知。
　　哼，斩首人？以他狡猾的性子竟会答应承担如此危险的任务？天淇想不通，也懒得细想。
　　罢了，这次不管怎样都好，一定要见到他。
　　躲了三年，这次，必须一并算清！
　　航班很多，飞机很快，净天总部本就设在东国，天淇说走就走，在兰城机场落地时才刚到晚上八点过。东国大多数机场都长得差不多，他身在机场时还没什么感觉，可一进入市内，熟悉的华彩花灯终是唤醒了回忆。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了。他坐在车后座上，靠在窗边怔怔地看准备过年的大街小巷，年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钻进他的眼里，即便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也还是不由自主地看着身边空落落的座位发呆。
　　“……到地方了。”司机缓缓停车说，见后视镜里的乘客没反应，他又耐心地喊了一声，“您好！到站了！”
　　天淇这这才回过神，哦了一声，赶紧掏出手机付钱。
　　兰城，滂湖，年市花街。
　　令人怀念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他确信自己绝不再是那个只会唯唯诺诺的废物，定了定心神，大踏步走向街对面人声鼎沸的花街，浑身紧绷得像是在走入什么凶险的绝地。
　　他能已如臂使指地使用明澈之瞳的能力，此地作为著名的节庆景点，他看见这里的确有不少术士混迹其中，但尽是一阶左右的弱者，那个人在决战前夕来此，定是有要事待办，应当不会找这些一阶术士。
　　决战在三天后，今天马上就过了，也就是说，他必须在明天和后天之内找到那个人。
　　平心而论，天淇是不信那个人会在这种大决战的时候迟到的，即使自己不追来，那家伙也自然会按时回去，尤其是末心那一脸淡定的神色，更能说明问题。
　　但他追过来不止是担心决战的事——在决战之前，他认为有些话必须当面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