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67、第六十七章 告密者

　　平心而论，我真的很想上去安慰他，向他道歉，可我身负斩首人之责，必须在西国长期周旋，个人情感只会成为我的阻碍。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炼制明澈之瞳乃是琳妮特融合碎片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她绝不会介意为了明澈之瞳亲自出手，更不能让天淇脱离净天独自行动。
　　于情于理，我都不应再与他接近，唯有交与净天看护才是上策。
　　“我算是明白了。”他似乎缓过劲来了，猛地一抬头，却带着惨然的笑，“你当年收养我，也是因为明澈之瞳吧。哼，为了如今的计划，竟提前十多二十年布局，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
　　“偏偏我这枚棋子动了真心，死心塌地叫了你那么多年的师父，还妄想与你交一片真心。你一定很自豪吧？我承认，你的伪善，确实做得能以假乱真了。”
　　“妄想复位的旧王座，嗜血成性的重罪犯，数十年布一局的阴谋家，或是……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师父？如此多的面目，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我真的很想问问，你自己分得清吗？”
　　“既然你做这么多只是为了保证明澈之瞳不会被琳妮特拿到，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的目的达成了。我会一直待在净天，留好这双眼睛，再也会不来西国前线骚扰你，你满意了？”
　　面对他的质问，我真的很想很想辩解几句，可嗓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喉头几番哽咽后，终究无话可讲。
　　他的双眼微微泛红，直直注视着我的眼。
　　“演了这么多，只挣得个伪善的名头。烬夜，值得吗？”
　　我扭头避开了视线，死死咬着唇，不发一言。
　　直呼其名，心若死灰，亲眼见证了我的决绝，他彻底放弃了回到过去的可能。
　　向前看，只有向前看，他才能抛弃那被当做棋子的过去。
　　别回头，千万别回头，带着我的自私与一厢情愿彻底离断吧。
　　如我所愿，见我只是沉默，这一次他离开得很坚决。
　　我目送他远去，忽地感到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离，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像是断了线的木偶，我顿时半跪在干燥的泥土中，用手撑着地面喘气调息，颈间冷汗津津，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混着枯枝的泥，很用力，只有掌心的刺痛才能让我切身感受到自己尚且活着。
　　余光瞧见天淇的幻象站在身边，他面露担忧，蹲下身想将我扶起，可惜幻象并不能与实体接触，他只能干着急。
　　自从彻底与天淇断绝关系的那年起，系统便判定我“取得明澈之瞳”的任务失败，惩罚很恶毒，便是这不时出现的幻象。
　　一开始只在我恍惚时幻现，随着时间推移，已经愈发严重了，只怕是有一天连我战斗时都会受其干扰。
　　最近的任务都挺有难度，用了好几次邪术，导致身子有点虚，幻象也出现得频繁了些。但往好处想，至少……我还有人陪。
　　我用力站起身，冲幻象笑着摆了摆手：“好啦好啦，我少用几次那招就是了，不用担心。”
　　“嗐，你这疯子，我想你死还来不及，有那工夫关心你！”幻象突然双眼圆睁，连血丝都能看得分明，鼻翼翕张，一副可怖模样。
　　他尖历地啸着，裂开嘴露出锋利的牙，猛然向我脖颈咬来。我故作夸张地啧啧嘴，叹了一声：“连你也这样，咱活着可真没意思啊。”
　　真是的，言行举止明明与他一点也不像，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幻象？
　　幻象穿透我的身体，没能造成半分伤害。“你用血祭时怎不再多放些血？再多一点！再多一点！你该死啊！”
　　他站在一边仇视着我，我不堪其扰，原地盘腿坐下催动能量运转将他驱散，很快，幻象在不甘中开始消散，唯有最后的话语还留下了尾音。
　　“我恨你。”
　　……
　　西盟与西国世俗社会掌权者来往颇为紧密，他们的总部设立在一片高调精致的建筑群中，十二席中有一半的人都在这里定居，包括他们的亲属也都有一席之地。
　　蒂斯雅已经回来很长一段时间了，沙漠一行事关重大，迪伏作为主要亲历者，自从回来之后便忙了起来，没那么多时间陪她闹腾。而她的父母本就无暇顾及家事，更是难得见她几回。
　　好在自己还有人偶们。她穿着优雅长裙，站在高高的走廊柱子后面，看着一队御空使盘旋着降落，安顿好坐骑后又排着队急匆匆地往大殿里赶，留下一群高大的双棘鸟在原地安静等候。
　　更罕见的是，她看见第二席阿帕西尔也从大门回来，但独自一人，没有跟首席大人一起。
　　“主人，加衣，天气凉。”
　　浑厚的声音传来，蒂斯雅撇撇嘴，没有拒绝阿冷的好意。见她穿上外衣，阿冷很高兴，但刚咧开的嘴角很快又合上了，向下垂着，显露出明显的难过之意。
　　蒂斯雅感到奇怪，把注意力从远处路过的阿帕西尔身上收回：“你怎么了？今天一直闷闷不乐的，是有哪里坏掉了要修理？”
　　阿冷连连摇头：“主人难过，我，难过。”
　　“我才没有难过！”
　　被人偶戳破，蒂斯雅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当即抬脚往走廊尽头走，阿冷乖乖跟上，蒂斯雅不问话，他不会多说一句。
　　西盟总部规矩很严，她平时能自由活动的地方亦不多，家里虽然有不少仆人，但父母常年不在，过于冷清，眼下连迪伏也不在，她不想回那个棺材似的地方，只有用于制作人偶的地下室算是她唯一的独乐之地。
　　这个地下室与她家的建筑是一体的，从后花园进入，地下部分空间很大，一线排开，左右的牢房数量多达二十余间，足以装下她平日的新鲜素材，而她的工作室就在过道尽头，正亮着她最爱的粉色彩灯，做好的人偶也都放在那里。
　　蒂斯雅提着一袭白裙，公主般一步步走下楼梯，牢房中的素材们听见动静，顿时一个个爬了起来，拖动着叮当作响的铁链扑在栏杆上，愤怒地叫骂着，他们有的瘦骨嶙峋，有的却微微发胖，有意思的是，那些叫骂的素材多是面黄肌瘦者，其余素材只是安分地坐在自己的床边，冷冷地看。
　　“疯女人！放我出去！喂！”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放了我你想要什么都行！”
　　“恶魔！恶魔！啊啊啊——”
　　“……”
　　哐！
　　一声巨响，阿冷硕大的拳头砸在栏杆上，他魁梧的体魄让所有素材都闭上了嘴，即使面色恼怒，却也恐惧着武力压制。
　　但还是有个不怕死的家伙在继续叫嚣，成功引起了蒂斯雅的注意。
　　那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子，蒂斯雅给素材们配备的生活用具都是高档货，吃食也并不亏待他们，这个男子显然不是用绝食来抗议的那一类。
　　“你这么吵，不怕我现在就把你提出来炼制？”蒂斯雅与男子只隔着栏杆相望，似乎并不担心对方会有什么意外的举动。
　　男子呸了一声，退回床边坐下，翘起了腿：“要杀要剐，我抗议有用吗？反正活着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爷无所谓。”
　　“阿冷，把他带出来，我现在就要用。”蒂斯雅当即下令，并不多给予他一个眼神。
　　男子见阿冷竟真的准备开门来抓自己，顿时慌了，他只是逞一逞口舌之快，没想到对方来真的啊？
　　“等等！我只是说着玩的，别，别啊！”
　　蒂斯雅已经走到了工作室门口，她微微侧过头，轻笑着：“刚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哦？”
　　“我真的是瞎说的，我开玩笑呢，你看不出来吗！对不起、对不起！我给您道歉，放我放回去吧！”
　　男子被阿冷箍住双手，拼了命地挣扎，活像只离水的大虾那么蹦跶。
　　“唔，这么说来，那你现在这句话，也有可能是在开玩笑哦？”蒂斯雅笑得愉悦，转身走进工作室，那男子哀嚎着，被阿冷一脚踢疼了后腰，身不由己跌进工作室，待他看清了室内布置，更是直接坐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外倒退。
　　“你、你真的是个魔鬼！他们说得对，你根本没有人性！你不配做人！滚、滚回地狱啊！”
　　蒂斯雅熟练地从墙上琳琅满目的工具中拿下一件，粉红的灯光下，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她优雅地在男子面前蹲下，而阿冷也在此时关上了工作室大门。
　　“错啦，其实我一直都在研究关于人性的书哦，我现在可是很有人情味的！”她咯咯轻笑，像摇响了一串清脆银铃，身后粉色灯光有规律地闪烁着，照亮整个她亲手布置的梦幻乐园，“但是抱歉，你只是……对我真的没那么重要而已。”
　　“阿冷，帮帮我，就用三号制备法。”
　　“遵命，主人。”
　　“你要干什么！喂，你、你别过来！”
　　地表的花园依旧宁静，花瓣飘落，池水荡漾，圈圈涟漪流淌；又听咔嚓一声，草间的鸟儿弄断了细枝，发出一阵尖细的啼鸣；树上的果实熟透了，坠落在石板路上，绽开晶莹橙黄的果肉，软烂而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