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27、第二十七章 问心无愧……？

　　历经数日的踌躇后，我终于还是出发了。
　　趟在长叶葳蕤的沼泽草地里，细长的草叶边缘长满倒刺，我裸露在外的皮肤尽数割破，微小的血迹在草叶上蹭了一路，我却像丝毫感受不到一般，沉默着一路向前。
　　小龙形态的苍蓝走在前面帮我开路。他向来不善言辞，但一直陪着我，通过灵魂链接听我的心声，帮我做一切他能做到的事。
　　我已徒步走了三天，从南洋森林走到眼下的沼泽草地，没有休息过一次，唯有身体上的折磨才能使我内心的煎熬减弱几许，这几天我唯一做的就是在说服自己。
　　只是身体终究会到极限的。走了两步，我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但并没有预料那样躺进草地的泥泞中，而是被一片粗糙不平的表面接住。
　　苍蓝一个箭步接住我，将我负于背上，拢起两片龙翼为我遮蔽阳光，平稳地继续向前走着：“大人，您已经累了，请休息一下吧，或者喝点水也好。如果您同意，请让我带您直接飞到目的地。”
　　躺在苍蓝背上，我等待着眼前的黑暗慢慢褪去，语气怅然：“慢慢走吧，我还需要时间接受。我不想面对……你能明白吗？我在害怕自己即将要亲手做的事啊。”
　　见苍蓝不说话，我便自顾自地继续说：“红花会，蛇鹫帮，这就是三分之二的南国！剿灭……南硕要我剿灭他们……可我要杀掉多少人才算得上剿灭！几十年前，这样的事我已经做过一次了，为什么如今还要做第二次！”
　　“您还是太善良了，始终跨不过那道坎。”苍蓝声音沉稳，他这样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们跟南洋团的平民不一样，他们是有罪的。”
　　我干笑了一声：“全天下也只有你会这样说，要让别人听见，定会以为你疯了。”
　　“大人您知道的，我也是负罪之龙，在别人眼里，我本就是疯的，”苍蓝并不以为意，依然一步一步地稳稳向前。
　　“哈哈哈哈……”我对天大笑，笑得浑身发虚，笑得喘不过气，刚恢复的视野差点又陷入黑暗，“因为我们都一样，我们都一样！”
　　放肆地笑完，我缓了好一阵：“但我们依然不一样！你是龙，是万物之首，你也不够理解人……那年你见过的，无沙要我杀了那些疯狂作乱的佣兵，可也只有无沙会说这是大义！事实上我见到的是什么？都是妻离子散难民遍野，我见到的是他们哭喊着要我不得好死！是我想动手的吗？我不想，我不想啊！”
　　想起当年也是这般情景，也是为了无沙的大计，由我出手造就杀戮，背尽天下骂名。
　　真可笑，原来这种事情也会有第二次吗？
　　苍蓝的语气依旧从容：“大人，依我看其实人和龙也没什么区别。我在族内时，死了龙照样会追查凶手，哪怕并没有找到，也一定会内定一条龙出来背锅；如今您将对两大势力动手，南洋团是唯一受益者，所以您无论杀或不杀、杀得多或少，对世人来说，都一样。”
　　我愣了愣，突然发觉苍蓝看得比我通透。
　　“无论红花会和蛇鹫帮最后发生了什么事，都会被当成是您做的。他们只想有个人对此负责而已，如果实在心魔难破，您就放手去做想做的事吧，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天淇还在等您回去呢。”
　　问心无愧吗？我沉默了，却难忍落下一滴泪来。
　　是啊，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我对天下人做不到问心无愧，但至少，对他可以。
　　……
　　今年的七月，成了南洋团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狂欢月。
　　领导者们居于高树之上，推杯换盏间，便有一张张捷报飞来。
　　“红花会第五驻地已突破！”
　　“我方第二军区完全接管第五驻地！”
　　“红花会内部出现暴动！”
　　“报告！红花会第三、第七驻地队长来降！”
　　“蛇鹫帮边界出现大量平民，正向我方领地靠近！。”
　　“……”
　　宽敞的会议室里，融蒲和韩无措并肩而坐，这里还有很多其他军区的总负责人和形形色色的领导层。
　　现在的会议室成了所有人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它不再意味着数不尽的工作，而更像一个每天都在传来好消息的赐福神庙。
　　人们弹冠相庆，好不快活，原本融蒲和韩无措的身份并不配坐得如此相近，但现在没有人在意这些。
　　前几天甚至有人搬来了音响放歌。
　　桌面上摆着精致的酒杯，此刻的融蒲喜笑颜开，感叹道：“你真不愧是军师，原来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今天这种场面，当时我还跟你吵了一架，真是抱歉啊！”
　　韩无措脸上的得意根本按捺不住：“哈哈哈，小事小事，还得感谢你完美的配合才能演得这么天衣无缝啊！真要论的话，是南硕首领高瞻远瞩，我都不知道无君侯是什么时候开始与我们合作的，想来首领早早就在布局了吧。”
　　融蒲深以为然：“现在咱们第二军区在红花会那边接管的领地最多最富，捞到的好处简直远超其他军区，这也是多亏了你的建议，当初我还为此跟你吵了一架，现在高低得敬你几杯赔罪啊！哈哈哈！”
　　“你愿意相信我才拿得下这些好处，是你应得的。”韩无措用余光瞟了一眼其他军区的几个总负责人，哼了一声，“其他军区的几个蠢货做什么都畏首畏尾，不可救药，他们根本不理解那个术士的实力有多恐怖，他经过的地方，就不可能有什么隐患。”
　　融蒲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苦笑道：“隐患确实是没了，可资源也没了。”
　　韩无措一愣，一时没回过味来：“什么资源？”
　　“人口啊。”融蒲用手比划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红花会最大的资源不就是他们手里的人口吗？但你不知道，那个烬夜他不光杀了红花会的势力，他甚至还杀光了他们圈养的资源！”
　　“这……传回来的情报上没说这些……”韩无措先是感到震惊，随即又觉得荒谬，“开什么玩笑，红花会圈养了那么多人口，撇开本土居民不谈，单是你们第一次接管的第五驻地，专门用来出售的人口就有上万之多，他能把这些人全杀了？怎么可能。”
　　韩无措越说越笃定，语气愈发轻松，但当话音落下，他发现融蒲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对方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那复杂的眼神看得他忽地浑身一冷。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吧？”
　　“有些事，情报上是不会写的。我们过去接管时，红花会的资源区那叫一个血流成河，你是不知道，就连呼吸里都是粘稠的血腥味儿，好多区域的地上都浸透了，全是红色的，甚至过了几天都没干透，军师，你是没去过前线吧，那种死人躺得到处都是的场景，啧啧，你真的没法想象，咱们打扫战场的弟兄都难受得不行，但要是不赶紧打扫，过几天腐烂了更要命。”
　　“我自认我手里的兵个个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汉子，但那种场面，别说他们了，就连我看了都觉得浑身发麻。”融蒲移开视线，望着狂欢的众人，“红花会的资源死的死，逃的逃，最终到手的不过一千出头而已。哎呀，真难想象那个烬夜用了多残暴的手法，咱们俩竟和这种人一起喝过酒，我每次想到这件事可太难受了。”
　　“至于情报为什么不提这茬，红花会势力正在日渐坍塌，蛇鹫帮即将孤立无援。烬夜的手段如此残暴，那时候，蛇鹫帮的人必将拼死一搏，他们打不过烬夜，一定会选择直接攻击我们南洋团。”
　　“现在报喜不报忧，怕是为了稳固民心，好在这种情报首领一定是知道的，我相信首领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韩无措恢复了理智，马上接道：“确实，如果让民众知道被我们占领的驻地是这种惨状，我很难想象他们会做出什么举动。”
　　“哈哈，可能是游行示威吧，听说西国人就经常搞这一套。”融蒲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韩军师，来喝点？”
　　“不了，”韩无措摆了摆手，站起身，“我有点事要去找首领。”
　　“好吧，那咱之后有空再约。”融蒲爽朗一笑，目送韩无措匆匆离开，很明白对方现在有何事要找首领。
　　无非是关于那个术士吧。
　　她大口喝酒，并不知晓首领那边正吵得不可开交。
　　一向文雅的犬儒罕见地拍着桌子，看得出来他很生气：“南硕首领，我必须说，你犯了个最不该犯的大错！”
　　“你看看外面，一片喜庆，人人都为南洋团光明的未来而欢呼，不出多时，我们将能够一统三方，成立南国，做到古今从未有过的壮举。”
　　南硕站在落地窗边，意气风发，并不觉得有什么错。
　　犬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逼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当红花会和蛇鹫帮都被剿灭的那天，南洋团该如何承受烬夜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