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舟行》金花秋白

87、青梅如豆（八）

　　饭桌上，鲫鱼汤浓白，茼蒿腊肉油香，白灼虾鲜嫩，烧鹅皮脆汁浓，可钱禾的视线却被一只白瓷碟吸引，里面是澄黄透亮的肉冻。她拿小勺挖了一口，居然是酸甜的，细细润润，好不适口。

　　“这个好吃！”她几勺就吃掉了一碟，意犹未尽地唤青桃再加，拿碗装。

　　青桃笑着端了一盏过来：“夫人，这梅子酱好吃，但也不能贪嘴，您配着烧鹅吃。”

　　钱禾恍然：“就跟京城烤鸭配甜酱那般，但这梅子酱更美味！”说着，夹了烧鹅蘸酱，大快朵颐。

　　池舟给她盛了碗鱼汤，青桃挑亮灯烛后，悄悄退下。

　　“这烧鹅，之前怎么没有？城里新开铺子啦？”钱禾忽道。

　　池舟笑，说是萧叔给的，还给了金花茶与茶油。

　　钱禾一惊：“你怎么敢收！这可是……”

　　“放心！”池舟截住她话头，“我把身上的一钱银子都给他了，当是买的，夫人安心享用便是。”

　　钱禾吃完一碗杂粮饭，刚要再添，就见对面的人正注视着自己，眸光晶晶，胜过星辉。再看，他尚未举筷。

　　“你吃啊！”她扬起下巴，“可是饭菜不对胃？”

　　池舟帮她盛好饭，说都很香，让她慢慢吃。

　　钱禾顿时脸飞红晕，抬手捏捏腮朵：“一定是我胖了！我这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都要成……”

　　池舟忽地握住她手，含笑道：“为人母者，自然珠圆玉润，此乃厚坤之象。”

　　闻言，钱禾一怔，半响才反应过来，却又不敢相信，急声道：“你的意思是，我，我……”

　　池舟笑着点头：“两个多月啦！”

　　钱禾惊然：“我怎么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没弄错？”

　　“我诊的脉，还从未错过。”他自信满满道，“且也让别的大夫看过。”今日傍晚，他从县衙回来，听了罗姨推断，立刻让宋琪请了医生。结果他跟大夫的诊断一致。彼时，钱禾一直沉睡，众人又都轻手轻脚，她自是毫无察觉。

　　钱禾一手抚上小腹：“这小子，怎么这么乖，一点儿也不像你！”

　　池舟挑眉：“我怎么啦？”

　　“顽泼！”她瞥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时候就是个小皮猴，天不怕地不怕的！”

　　池舟哈哈大笑，起身走到她身边，拥住她：“多谢夫人容留我这泼猴，还替我开枝散叶，让猴孙满堂。”

　　钱禾笑出了声，直拧他胳膊：“你又欺负我！一点儿为人父的模样也没有！还一县之主呢！”

　　池舟蹲身，仰视着她：“我也就在夫人面前放肆一二，还请夫人纵我，反正我也跳不出你的掌心！”

　　他说得诚恳，钱禾听着，芳心软成水，忍不住俯首吻上他额头。

　　池舟抬手轻抚她小腹，拼力按下心中激涌，又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
　　待饭毕，池舟立刻去了浴房，回来时，见钱禾正坐在榻桌前写信。

　　“对了，还有姜府尹。”钱禾看着赠送莲子的名单，一面说，一面提笔加上“顺天府尹姜大人”的字样。

　　之前姜昕复信，说悠影事已毕，信尾提到年前送去的笋干甚是美味，非常感谢池舟的馈赠，话里话外满是对这个后辈懂事的称赞。

　　池舟这才知道，钱禾替他周全了人情。本想好好谢她的，可信来时，钱禾正忙着操持翠翠亲事，之后又是竹器事，一拖二拖的，这事就搁下了。

　　此刻见她提到姜府尹，池舟方才记起前信，遂认真跟她道谢。

　　“夫人之体贴，舟铭记在心。”

　　钱禾连连摇头，坦言道：“顺手而已，我只是觉得他待你不错，才送给他的。他喜欢就好。”说罢，又在信里叮嘱孙立，按时给姜府尹送笋干。

　　封好信，交给宋琪，让他明早寻个急脚递寄出。

　　以前这些事都是青桃做的，可现在有陆远、程达帮着罗姨采买，青桃几乎不出二门了。

　　也不知她心里到底怎么打算的！钱禾默默叹了口气。

　　“怎么啦？”池舟见她有些不快，走过去，将人揽在怀里，柔声道。

　　“青桃跟谢飞啊！两人都老大不小了，还要拖着嘛！”钱禾握住他手，“还有谢飞，好好地落什么籍啊！这俩人都在想什么呢！”

　　“要不咱们直接把亲事给办了吧，如何？”

　　“强扭的瓜不甜。也许是咱们乱点鸳鸯谱了呢！”池舟道，“再等等，事缓则圆。谢飞也没再提落籍之事，说不定改主意了。”

　　说话间又到月底，孙甘捧了特产店的账簿与利钱过来，请钱禾过目。

　　钱禾很快核对毕，无有错处，只是见“谢迪二百只陶碗”条目下，依旧空白，无有回账结算，忍不住问：“谢迪还没回船吗？”

　　全州离福州甚远，但谢迪无需去福州，他只是经湘江，过洞庭，入长江，然后在鄱阳湖口，顺赣江入南昌，在那里将布匹交给商贩，将陶碗卖给福州水手，之后即可返航。

　　全程都是水路，他走得甚熟，说往返不过月余。

　　可现在都快两个月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夫人，做生意，没有那么准的，再者风不顺，或是他要多采买些好货回来，耽搁些日子也正常。”孙甘道。

　　也是，钱禾暗笑自己多虑，又问些铺中事，知道阿强已能独挡一面，便让孙甘告诉阿娟，从下月起，给阿强算正式工钱，不再是学徒的。

　　孙甘替阿娟姐弟谢过钱禾，去厨下用饭歇息。

　　钱禾揉揉额头，刚想靠在榻上小憩，就听院中一阵笑声，却是罗云儿带着谢翠翠进来。

　　翠翠盘起了圆髻，一身碧绸衫裙，腰肢依旧纤细，但如画如描的眉眼间却多了几分韵味，如将要熟透的桃子，异常动人。

　　“早该来拜谢夫人跟大人的，只窑上事多，拖至今日。”翠翠打开手中提盒，捧出一套茶具，请钱禾笑纳。

　　那茶具小巧古朴，一壶五杯，杯身刻画梅兰竹菊荷五样花卉，壶身则绘青松挂月，甚是意趣盎然。

　　钱禾连声赞她巧手蕙心。

　　罗云儿开了另一只提盒，取出一盘枇杷，一盘酥鱼，并两碟茶花饼。

　　翠翠说，这酥鱼是小龙河里的银鱼，赵德捕的，枇杷是自家院里摘的，第一茬新果，茶花饼是拿红豆做馅，都是粗物，还请夫人尝尝。

　　钱禾见那枇杷已是洗过，遂取了一个，剥皮后轻咬一口，竟是甜润无比。

　　这时，青桃端了茶水过来，翠翠本在榻前绣凳上坐，一见青桃，立刻起身，说劳她费心。

　　青桃轻声跟翠翠寒暄两句，给众人斟了茶，就说厨下还有事，便退出去了。

　　翠翠微红了脸，有些怔然。钱禾默默瞧着，决定问个明白，于是等午饭过后，送走翠翠夫妇，便唤过青桃。

　　“夫人，我早就想跟您说了，一直不得便，今儿刚好。”不等钱禾发问，青桃已开了口。

　　“我不会嫁人。我跟谢飞说明白了。”

　　翠翠大婚那日，谢飞借着酒劲鼓起勇气，跟青桃表白心意，青桃却直言相告自己的打算，请他不要浪费时间在她身上，还祝福他早日觅得良缘。

　　钱禾大惊：“为何？”男子当婚，女子当嫁，以成百年之好，乃天经地义之事。

　　青桃看她一眼，静声道：“夫人，容我说些过分的话。您跟公子一路走到现在，我都看在眼里，只觉有情人终成眷属，好辛苦啊！还有陶小姐跟铁镖头，也是千难万险！你们心宽，能容下许多事，我不一样，我只想安稳度日，日复一日地服侍您，如此甚好！”

　　“可是青桃……”钱禾不觉哽咽，想说的话堵在喉头。

　　“夫人，请您尊重我的决定好吗？”青桃立在榻前，轻轻握住钱禾的手，“看在我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让我继续服侍您，服侍小公子，好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初，她因赐婚而恼恨，此刻，她当允许她的随心顺意。钱禾犹豫良久，还是答应了。

　　“不过说好了，你若改了主意，可要跟我说，不要不好意思，啊！”

　　青桃说不会。果然，青桃此志不改，一生都伴在钱禾身边，钱禾子女以姑母称之，奉养其老。

　　*
　　是日晚，池舟归家，见钱禾郁郁不乐，一问得知青桃决定，亦是慨叹。

　　“巧了，今日谢飞又提起落籍，我推说等忙过这阵子的。”池舟沉声道，“看来，他也铁了心。”

　　“为什么会这样呢？”钱禾红了眼圈，“两个好人，为何就不能在一起？”

　　“只有月老知道啊。”池舟抱住她，“莫要多想，他们都在家里，也算是一家人，啊！”

　　怕她忧思伤心伤身，池舟旋即换过话头，说自己要下乡巡看稻田，需十日方归。

　　“这么久吗？”钱禾闷声道，环住他腰，脸在他怀里蹭着。

　　“嗯，永淳四月底开始，会多雨，我跟裴勇去狗牙、白桥两镇，一则巡田，二则察看大龙河。”

　　“那我帮你收拾行李。”钱禾仰头看着他道。

　　“不用，有宋琪。”池舟笑，轻啄她唇，“这些日子，就请夫人好生守在家中，按时吃饭休息，只许胖，不许瘦，为夫回来，可要查看的。”

　　闻言，钱禾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忍不住拧他耳朵，脸上的阴郁却是一扫而空，笑容重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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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加油！